第15章 北迁东进(2 / 2)

刘协看得心头火起,又觉悲凉。他觉得定是因为杨奉杨定等人,军法不严骚扰百姓所致。

要知道他当年与项羽争天下时曾跟关中秦人有言,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这才有了和项羽争天下的民心军心。

如今汉军所到之处,民众避之不及,这种军心民心,就算一时得胜,早晚也会一败涂地。

他唤来一名御营的百夫长,指着那些百姓,沉声道:“传令下去,也告诉杨奉杨定,严饬军纪!有敢抢掠欺辱百姓者,立斩不赦!”

那百夫长却面露苦涩,躬身回道:“陛下……非是军士们要抢掠,实在是……关中百姓,早已没什么可抢的了。您看他们,除了怀里那点陛下刚发的活命口粮,还有什么值钱东西?家家户户,怕是连口像样的锅都找不出了。之前您下令开仓放粮,那新丰县仓里本就没多少积存了。”

刘协闻言,顿时默然。他放下车帘,靠在车厢上,只觉得一股沉甸甸的压抑感堵在胸口。

四百年前,他进咸阳时,虽也见过秦末乱世的景象,但关中根基未损,沃野千里,老秦人虽然恨秦法严苛,但家底还算厚实。

怎地四百年后,这曾经的天府之国,竟凋敝至此?!

他心中烦闷,再次召来侍中刘艾。

“刘艾,”刘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困惑,“朕近日翻看典籍,见史载汉初之时,关中沃野千里,民丰物饶。当年高皇帝入关,老秦人虽经战乱,犹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即便寻常之家,若不遇大灾大难,温饱总是不成问题的。为何……为何今日朕眼前所见,竟是这般光景?这四百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瞥见车架外与秦末难民相似的百姓思绪万千,“朕的大汉,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刘艾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犹豫着不知从何说起。

刘协看着他,语气加重了些:“朕要听实话,你也是宗室之内,说起来都是家事,没什么好避讳的。朕知黄巾之乱,亦知桓灵以来朝纲不振,但你给朕细细分说,这关中,是如何一步步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刘艾见天子执意要问,深知躲不过去,只得深吸一口气,整理思绪,从根源开始缓缓道来,语气沉痛:

“陛下垂询,臣不敢不直言。关中凋敝,非一日之寒,其因甚多,积重难返。”

“其一,土地兼并之祸,至本朝桓灵之世尤烈。豪强地主、世家大族广占田宅,贫者无立锥之地,只能沦为佃户、部曲,甚至流民。朝廷屡次度田、检籍,皆因豪强阻挠,不了了之。百姓失地,则税基崩坏,国库空虚。”

“其二,赋役沉重,苛捐杂税层出不穷。除正税之外,更有‘修宫钱’、‘助军钱’等名目,且……且先帝欲做毕圭苑,大兴土木,宦官掌权,贪官污吏上下其手,层层盘剥。小民终岁劳作,不足以完税,鬻儿卖女者屡见不鲜。”

“其三,天灾频仍。先桓帝以来,水旱蝗灾几乎连年不断,朝廷赈济不力,往往十不存一。大疫亦数次流行,死者相枕于路。”

“其四,羌胡之乱,绵延百年。为平定西羌,朝廷耗资巨亿,徭役兵役尽发于关中三辅,男丁死伤无数,田地荒芜,十室九空。”

“其五,宦官外戚专权,政治腐败,买官鬻爵成风,地方官吏只知搜刮,无心民生,以致于百姓无一日安心的日子。”

“及至董卓入京,暴虐更甚前代。其纵容西凉军卒劫掠洛阳、长安,犹如蝗虫过境。后又与李傕、郭汜等相攻伐,三辅之地,兵燹所至,城池焚毁,村落为墟,百姓或死或逃……”

刘艾的声音愈发低沉:“……至如今,陛下所见,便是这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祸乱交织之下,关中民生耗尽之惨状。非是百姓不勤劳,实是……实是无路可活矣。”

刘协静静地听着,虽然他从那庞杂的记忆和历史脉络中知晓大概,但听刘艾这般具体道来,依旧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愤怒。这四百年,他老刘家这江山,竟被糟蹋成了这般模样!

他望着车外那些麻木惶恐的百姓。这岂止是朝堂倾轧、军阀混战?这是整个天下的根基都已经烂透了!

良久,刘协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朕知道了。”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决心。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侍中刘艾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的得意之色。

嗯?刘协的心念电转,这神情……可不像是单纯回答君王问话该有的。

他忽然放松了身体,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甚至有些轻佻地翘起了腿,目光似笑非笑地盯住刘艾,冷不丁地问道:“刘艾啊,你这番话……条理清晰,鞭辟入里,说得是真好。是谁教你的?”

刘艾正暗自庆幸,闻言如遭雷击,脸上的那点得意瞬间化为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支吾道:“陛……陛下何出此言?此……此乃臣……”

“行了,”刘协不耐烦地打断他,手指随意地敲着膝盖,“你这人,朕还不知道?让你引经据典,说说《春秋》大义、圣人之言,或者考据些故纸堆里的旧事,你是行家里手。可方才这番话,这可不是你这能自己想出来的。”

“跟朕说实话吧?是谁让你在朕面前说这番话的?目的又是什么?”

刘艾顿时汗如雨下,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完全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