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糕坊的窗棂,如金色的细沙般洒落在复习用的八仙桌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阳光中,那些微小的尘埃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轻盈地舞动着,宛如点点碎金,飘落在摊开的书本上,将“三角函数”四个字映照得格外明亮。
小凤端坐在桌前,手中紧握着一根细木棍,专注地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书写着“社稷”二字。木棍与粗糙的木头相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印痕。她的嘴里轻声念叨着:“社是土,稷是禾,合起来就是国家。”那认真的模样,仿佛这两个字蕴含着无尽的奥秘和重要性。
而在小凤的身旁,王丫正沉浸在一本翻得卷边的《地理》书中。她的指尖轻柔地摩挲着书页上的“北京”二字,仿佛能透过这两个字感受到那座城市的繁华与魅力。纸页在她的摩挲下已经有些发毛,但她却丝毫不在意,依旧舍不得放下手中的书,完全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
林厂长,邮局的老张来了,说有你从北京寄来的包裹!赵铁柱的大嗓门从门口传来,带着股子雀跃,震得窗棂都嗡嗡响,老大一个木箱子,上面还贴着红条,看着就喜庆!我跟老张俩人抬都费劲,估摸着得有几十斤重!
林小满刚给大家讲完一道历史题,黑板(其实是块刷了墨的木板)上还留着她写的鸦片战争时间线,闻言心里猛地一跳——北京?她在那边没什么亲戚,除了几年前部队来岛慰问时,认识的几位老领导,再无旁人。那些老首长当年尝过她做的海浪花糕,赞不绝口,临走时还说往后有难处就找我们,没想到真能收到他们的信。
她快步迎出去,只见老张正费力地把个半人高的木箱子往院里挪,箱子用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外面贴着张鲜红的封条,上面印着军委办公厅的金色字样,边角磕磕碰碰的,沾着旅途的风尘和海水的盐渍。老张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箱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箱子可沉了,我跟邮局的小年轻俩人抬才弄过来。老张抹了把汗,从帆布包里掏出签收单,笔尖在单子上顿了顿,林厂长,你这是认识大人物啊?这种封条的包裹,咱岛上开邮局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上回公社书记收的包裹,都没这排场。
林小满签了字,指尖触到签收单上的墨迹,还带着点温度。她招呼赵铁柱和大柱:搭把手,抬到教室去。三人合力把箱子往仓库改造成的教室里挪,木箱子在青石板上拖出的声响,引得正在复习的人都探出头来,眼里满是好奇。
这里面装的啥呀?这么沉。小凤放下书本,跑到门口张望,辫子上的红绸带随着动作甩来甩去。
拆开看看就知道了。林小满找了把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割开麻绳,撬开木箱的盖子——一股淡淡的油墨香扑面而来,满箱子的书差点让人惊呼出声。《高中数学全解》《语文基础知识手册》《历年高考真题汇编》《物理习题集》《化学原理》......足足二十几本,本本都带着崭新的油墨香,书脊挺括,扉页上还印着内部资料注意保存的字样,显然是特意印制的复习材料。
我的娘哎,这可是稀罕物!赵铁柱拿起本《物理习题集》,翻得响,纸页间夹着的书签掉了出来,是片干枯的枫叶,前阵子我托人在县城找了半个月,连本缺页的旧书都没寻着,这儿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林厂长,这是哪位贵人给您寄的?
林小满的目光掠过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本,落在箱底的一封信上。信封是牛皮纸的,边角有些磨损,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笔锋带着股军人的硬朗,是当年那位姓周的老首长写的。她认得这字迹,去年老首长来岛视察时,曾在她的账本上题过军民同心四个字,笔力浑厚,至今还挂在糕坊的墙上。
她拆开信,信纸是部队专用的稿纸,带着淡淡的墨香,字里行间满是关切:
小满同志见字如面:
听闻恢复高考,知你有意赴考,甚为欣慰。军中几位老伙计凑了些复习资料,都是孩子们用过的,虽非全新,却有批注,或能帮上忙。其中《化学》一书是李政委所赠,他懂些食品工艺,批注多与糕点制作相关,想来你用得上。
关于学校选择,依你的能力,可试试北京师范大学或轻工业学院。前者师范专业利于回乡任教,培育后辈;后者与你糕坊事业相契,可学新式糕点技艺。若你拿不定主意,可来信详谈,我让参谋部的同志给你寄份各校招生简章。
我家在海淀有处空房,两居室带个小院,离考场不远。若你赴京考试,可暂住,钥匙随信附上。房里有煤炉,过冬不冷,院子里种着些青菜,够你吃用。
另,托人捎去的还有几斤北京的糖桂花,是北海公园旁老字号的,做糕点时添上些,想必滋味更佳。
周xx一九七七年秋
信末还列着几位老领导的名字,都是当年尝过她做的海浪花糕的——李政委、王参谋、张部长......每个人都在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糕点图案,有的像元宝,有的像花朵,还有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浪花,看得林小满眼眶发热,指尖捏着信纸微微发颤。
她从信封里倒出钥匙,一把黄铜钥匙落在掌心,沉甸甸的,上面刻着个小小的字,钥匙环上还挂着个红绳结,显然是特意打理过的。冰凉的金属触感里,藏着沉甸甸的暖意,像冬日里的炉火,熨贴着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