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隆重,恩宠备至。
然而,在私下接见钦使时,杜丰敏锐地察觉到,诏书和钦使的口谕中,对于他“回京”与“缴还节钺”的请求,都用了“陛下深知卿意,然西域善后为重,稍待时日,必有恩命”之类的模糊言辞。
送走钦使,杜丰独自在书房中沉思。
皇帝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功劳,我认,也重赏;但人,暂时还不能完全放回来,兵权,也还不能完全交。一方面,西域的稳定过渡确实需要他这把“快刀”坐镇;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借此观察,看他杜丰在如此殊荣和权力面前,会是如何反应,是否会流露出丝毫的骄矜或不满。同时,也是给长安各方势力一个缓冲和重新布局的时间。
“陛下这是要再掂量掂量我啊。”杜丰心中了然,并无太多意外,更无怨怼。身处权力漩涡中心,这是必然要经历的过程。
他并不焦急。西域的善后工作千头万绪,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将这片广袤土地彻底梳理一遍,打下牢固的根基。他继续有条不紊地推行各项政策:
·军事上:重新划分安西、北庭防区,整编归附的葛逻禄等部族“蕃军”,推行更完善的轮戍制度。将河西军的一些成功经验,如军械标准化、以商养军等,逐步推广至安西、北庭。
·政治上:正式设立“西域都护府”(暂由梁宰兼领),统辖安西、北庭军政,加强对归附诸国的管理和影响。重用裴识等熟悉外交的官员,加强与昭武九姓、乃至更西边势力的联系。
·经济上:全面放开并鼓励丝绸之路商贸,由柳明澜的“兴业社”牵头,组织大规模商队,并借助朝廷力量,清剿沿途马匪,设立官方驿站,提供安全保障。河西的“蜀江钱票”开始尝试在西域主要城市流通。
·情报上:凌素雪伤势渐愈,已开始着手重建“察事司”西域网络。她利用自身对摩尼教内情的了解,指挥手下精锐,在西域各国展开了数次精准的清除行动,摩尼教势力遭受重创,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元气。
杜丰的沉稳与高效,通过各种渠道传回长安,让那些暗中观察的人挑不出任何错处。他仿佛一位技艺高超的工匠,不疾不徐地将西域这块刚刚收复的璞玉,精心雕琢成器。
时间一晃,又是月余。
这一日,杜丰接到了两封重要的长安来信。
一封来自太子李豫。信中,太子除了表达对杜丰的思念与崇敬,更透露了一些朝中近况,并隐晦地提醒杜丰,陛下近来身体时有不适,虽非大病,但精力已不如前,对身后之事尤为关注。字里行间,透着对杜丰早日回京的殷切期盼,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隐忧。
另一封,则来自程元振。这位内侍省监的信,依旧言辞恭谨,信息量却更大。他先是恭喜杜丰加官进爵,随后提到,朝中关于杜丰回京的议论已渐趋一致,认为杜丰劳苦功高,长期滞留边关非朝廷待功臣之道。他甚至暗示,已有御史上书,正式提请陛下召杜丰回朝,出任宰辅。
“然,”程元振笔锋一转,“大家(皇帝)近日偶感风眩,虽无大碍,却更显念旧。前日翻阅旧档,见杜帅当年于灵武、凤翔辅佐之往事,曾对左右感慨‘杜丰,纯臣也’。奴婢揣测,大家心中,或已有所思量。杜帅不日或将接到归京明诏,还望早作准备。”
两封信,一明一暗,将长安的局势与皇帝的心态,清晰地勾勒在杜丰面前。
太子需要他回去稳固地位,应对可能出现的变局。皇帝在病中念及旧情,猜疑或许稍减,但“纯臣”的评价,既是肯定,也是一种无形的约束——皇帝希望他永远只是一个忠心的臣子。
杜丰放下信,走到窗前,望着凉州城外广袤的天地。西域的烽火暂熄,但他的征程,远未结束。长安,那座汇聚了天下权力与阴谋的城池,才是下一个,或许更为复杂的战场。
他知道,归京的诏书,很快就会到了。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