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猛地噤声,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那声“庶人”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伪装。他瘫坐在牛车底板上,脊梁骨像被抽走般软塌下去,望着李杰的眼神里,怨毒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情绪取代——那是混杂着绝望、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
他看见李杰转身对皂坊伙计交代着什么,伙计点头时眼里的敬佩不似作伪;看见排队买香皂的妇人笑着接过包装精美的皂块,鬓边的珠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看见不远处酒肆的幌子上写着“新到胡椒酒”,那曾是他嗤之以鼻的“蛮夷之物”,如今却成了长安的时兴玩意儿。
这些,本该都是他的。是他的东宫,他的父皇,他的大唐江山。可现在,他只能坐在这辆散发着霉味的牛车里,看着别人接过他错失的一切。
老牛像是被皮鞭声惊扰,突然加快了脚步。牛车“嘎吱”晃得更厉害,李承乾的头重重撞在车栏上,眼前一阵发黑。他挣扎着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皂坊门口的李杰——那人正低头看着一块新皂,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柔和而坚定,仿佛这世间的风雨从与他无关。
“走了。”络腮胡禁军喝了一声,牛车碾过西市的青石板,朝着城门方向缓缓移动。
李承乾的嘶吼变成了呜咽,最后只剩细碎的呻吟。他看着熟悉的街景一点点后退:绸缎铺的伙计正将一匹蜀锦展开,那颜色像极了他被废时撕碎的蟒袍;胡商对着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算珠碰撞声像极了东宫夜宴上的琵琶;甚至连路边孩童手里的糖人,都捏成了他曾经最爱的白虎模样。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牛车驶出朱雀门时,守城的士兵正在换岗,甲胄碰撞声整齐而威严。李承乾下意识地挺直腰,却被枷锁勒得喘不过气。他看见城门上方“长安”两个大字,笔力浑厚,是父皇亲笔题写。去年上元节,父皇还牵着他的手站在这里,说:“乾儿你看,这就是我们李家的江山。”
那时的风也是这样吹过,却带着宫灯的暖意。
如今,风里只有尘土和离愁。
牛车渐渐驶离长安,身后的繁华像一幅被风吹散的画。李承乾蜷缩在车角,粗糙的囚服摩擦着伤口,疼得他清醒异常。他想起幼时父皇教他读《论语》,“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那时他似懂非懂,如今才明白,原来毁掉他的从来不是李杰,而是他自己。
只是明白得太晚了。
夕阳将牛车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拖在地上的锁链,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远处的秦岭在暮色中只剩模糊的轮廓,而黔州的路,才刚刚开始。
皂坊里,李杰将最后一块药皂装箱。伙计进来禀报:“大人,王顺家的人托人捎信,说胡椒苗在岭南活了,还结了小果。”
李杰拿起一块刚脱模的香皂,皂体上还留着模具的花纹,是他亲手刻的缠枝莲,和东宫偏殿椅背上的纹样一模一样。他轻轻摩挲着那些纹路,低声道:“知道了,再送些新的秧苗过去,告诉他们,开春就能移种。”
伙计应声退下,皂坊里只剩下皂液凝固的细微声响。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西市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像落在人间的星辰。李杰望着窗外,想起刚才李承乾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明白,这大唐的路,从来都不是一条坦途。无论是谁,都得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而他的路,才刚刚走到中途。
欲知下文如何,请先关注收藏点赞!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