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将张万贯等人的供词呈上来时,李杰正在改良坊的后院调试新一批贞观犁。晨光穿过榆树叶的缝隙,筛下细碎的光斑,在锃亮的犁铧上流转跳跃,像撒了一把碎金子。他戴着牛皮手套,指尖顺着弧形的犁壁轻轻摩挲,能清晰感受到那经过千次锻造才形成的光滑弧度,连最细微的纹路都被打磨得服服帖帖——这是他带着工匠们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每一寸铁都浸透着汗水。
“李大人,宫里来人了。”护卫头领周猛匆匆跑进来,他靴子上还沾着露水,手里捧着个烫金帖子,红绸包裹的边缘绣着缠枝莲纹,一看便知是宫里的物件,“陛下请您即刻入宫议事。”
李杰摘下手套,露出被汗水浸得发白的手指,接过帖子时,指尖触到烫金的“御书房”三个字,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心里隐约有了些头绪,张万贯的案子牵扯出二十多个州县官员,陛下必然要问他后续的打算,尤其是贞观犁的推广之事。
赶到御书房时,檀香正从铜炉里袅袅升起,在梁柱间缠绕成淡青色的雾。李世民背对着门口,正对着一幅关中舆图出神,那地图用羊皮绘制,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渭水的河道被朱砂描了三遍,依旧清晰可见。案上摊着尉迟恭呈上来的走私账本,墨迹淋漓的数字旁,有几处被朱笔圈出的地方,正是与突厥交易的记录。
“来了。”李世民转过身,龙袍的十二章纹在晨光里泛着暗金色的光,他抬手示意李德全看茶,青瓷茶盏在案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张万贯的案子已经查实,涉案官员朕也命人拿下了。只是这贞观犁……”他顿了顿,指尖在案上敲出轻响,“民间还有些风言风语,说新犁伤地、耗牛,你打算如何平息?”
阳光从窗棂斜照进来,在龙椅的扶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世民鬓角的银丝被照得发亮,像落了层霜。李杰躬身答道:“陛下,流言止于智者,更止于亲眼所见。臣恳请陛下亲临关中农田,让新犁与旧犁当场比试,孰优孰劣,一看便知。”
“比试?”李世民挑眉,浓黑的眉毛在额间蹙起个小山丘,手指在舆图上的渭水流域轻点,指腹擦过“万年县”三个字,“如何比试?总不能让朕看你们耕一天地吧?”
“选十亩上等田,各用五具新犁、五具旧犁,同时开耕。”李杰语气笃定,从袖中取出早已画好的图纸,麻纸边缘被反复折叠,已经起了毛边,“陛下请看,新犁采用曲辕设计,只需一牛牵引,转弯时能省三成力气;旧犁用直辕,必须两牛并行,碰到田埂就得绕路。且新犁犁铧采用三角破土刃,入土深度比旧犁深三寸,碎土效果更是远胜——”他用指甲在图纸上划出两道线,“您看这角度,四十五度的倾斜能让土块自然崩裂,不用再用耙子二次破碎。”
李世民接过图纸,指尖抚过新犁的曲辕,那流畅的弧线让他想起年轻时用过的角弓。图纸上用朱笔标注着两种犁具的尺寸差异:新犁长一丈二,旧犁长一丈五;新犁重三十二斤,旧犁重五十六斤。旁边画着耕作示意图,新犁旁只画了一头黄牛,悠闲地甩着尾巴;旧犁旁却画着两头水牛,绷直的绳索在纸上勒出深深的折痕,对比鲜明。
案上的青铜漏刻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李世民盯着图纸看了半柱香的功夫,突然拍案,案上的镇纸都跳了跳:“好主意!就依你所言。”他扬声道,“李德全,传朕旨意,三日后在渭水之畔的万亩良田设比试场,命京兆尹组织百姓围观,六部官员也需到场见证——尤其是户部那帮老顽固,一个都不能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舆图上的山地,又补充道:“选十亩上等田,再备十亩多石的硬地,让两种犁都试试。朕要看看这贞观犁到底有多少斤两,是不是真能啃动石头地!”
李杰心中一喜,多石硬地正是新犁的强项。他刚要谢恩,就见李世民指着图纸边角问道:“这图纸上的犁梢为何要做成可拆卸的?难道是怕用坏了?”
“回陛下,关中各地土壤松紧不同,可拆卸的犁梢能调整入土角度。”李杰拿起案上的狼毫,在图纸边缘画了个简图,笔尖蘸的朱砂在纸上晕开小小的红点,“比如沙土地可调浅些,三寸即可;黏土地调深些,五寸正好;旧犁是固定的,碰到硬土就卡壳,碰到软土又陷得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