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御案上的证据(1 / 2)

甘露殿的烛火燃得正旺,跳动的火焰将李世民的影子拉得老长,重重地投在满墙的《贞观律》刻石上,像一尊沉默而威严的巨兽,俯瞰着殿内的一切。他手里紧紧捏着尉迟恭刚刚呈上来的供词,那张粗糙的羊皮纸边缘已被捏得发皱变形,上面“太子殿下”四个字被指腹反复摩挲,几乎要透过墨迹,将那逆子从字里行间生生揪出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却丝毫压不住那份即将爆发的怒火。

“陛下,这是从火场找到的火油样本,还有三枚东宫翊卫的腰牌,请陛下过目。”尉迟恭单膝跪地,脊梁挺得笔直,面前紫檀木托盘上的黑陶瓶里,残留的油渣泛着诡异的暗黄色光泽,三枚黄铜腰牌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冰冷的光,与那份供词摆在一起,构成了一组刺眼而确凿的证据链,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世民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供词上。死士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此刻却字字如刀,尤其是“就算烧不死也要让他交不了差”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底,让那里瞬间充血泛红。三个月来,关于禁苑胡椒苗田的怪事接连不断:先是有人偷偷撒下石灰损毁幼苗,接着是突如其来的虫害大规模爆发,然后是灌溉渠被人恶意堵塞导致缺水,如今竟发展到纵火这般疯狂的地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东宫,只是每次都被“太子失察”“下属妄为”的借口搪塞过去,甚至还在朝会上刻意维护李承乾的颜面,生怕储君的声望受到丝毫损伤。

“逆子!”一声怒吼猛地从李世民口中爆发,撞在殿顶的梁木上,震得烛火剧烈摇晃,光影在墙壁上疯狂舞动。他猛地抬手,御案上堆叠如山的奏折“哗啦”一声全部被扫落在地,青瓷笔洗也应声摔在金砖上,清脆的碎裂声过后,墨汁溅得到处都是,在明黄的龙纹地毯上晕开一朵朵丑陋的黑花,宛如雪地里绽开的血痕。

“陛下息怒!”长孙无忌从角落的阴影里快步走出,他今夜本在偏殿的值房待命,听到甘露殿内的动静便知大事不好。老臣的手指紧紧攥着朝服上的玉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龙体要紧啊陛下,莫要为这逆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得。”他小心翼翼地弯腰去扶李世民颤抖的手臂,掌心触到的龙袍湿冷一片,竟是被冷汗浸透的,可见陛下此刻的震怒与痛心。

李世民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长孙无忌踉跄了一下。他指着托盘上的证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胸口剧烈起伏着,锦袍下的肋骨因急促的呼吸而根根分明:“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从石灰撒苗到纵火焚棚,桩桩件件,哪一样离得开他李承乾?朕还处处为他遮掩,怕他东宫失了颜面,怕朝臣议论储君德行有亏!可他呢?他就是这么回报朕的?啊?”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殿外槐树上的夜鸟扑棱棱飞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尉迟恭跪在地上,低垂的头颅能清晰地看到陛下脚边蔓延的墨汁,像一股黑色的潮水,正一点点吞噬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他跟着李世民南征北战了半辈子,见过陛下怒斩叛将时的雷霆狠厉,见过陛下痛失魏征时的悲恸欲绝,却从未见过如此混杂着失望、愤怒与痛心的眼神——那里面,有父爱的碎裂,更有帝王尊严被狠狠践踏的痛楚。

“房玄龄呢?传他来!”李世民突然转向殿门,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侍立在殿外的小太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听到旨意后连滚带爬地去传旨,那慌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刺耳。片刻后,穿着素色便服的房玄龄匆匆赶来,老相爷显然是被从睡梦中叫醒的,发髻有些散乱,眼角还带着些许睡意,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镇定。当他看到殿内的满地狼藉和陛下铁青的脸色时,心里便已大致有了数,脸上的睡意瞬间消散无踪。

“陛下。”房玄龄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托盘上的证据,最后落在那枚刻着“丙字廿三号”的腰牌上,眼神猛地暗了暗,眉头也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玄龄,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李世民将供词狠狠扔过去,羊皮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轻飘飘地落在房玄龄脚边,“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储君!为了打压一个种胡椒的臣子,竟然动用军械火油,派死士纵火行凶!这是储君该做的事吗?这简直是要毁了朕的江山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愤怒,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房玄龄弯腰捡起供词,展开后逐字逐句地细看。烛火在他苍老的脸上跳动,将那深深的皱纹里隐藏的忧虑照得一清二楚。他曾是东宫的太子太师,亲手教过李承乾《论语》《孙子兵法》,看着那孩子从牙牙学语的聪慧少年长成如今的模样,心里像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疼得喘不过气来。

“陛下,”房玄龄的声音异常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太子行事如此极端狠辣,已失储君应有的仁厚气度,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啊。”这句话的分量极重,几乎是在朝堂之外,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确地暗示废储——在讲究“嫡长子继承制”的大唐,说出这样的话,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长孙无忌的脸色猛地一变,连忙上前一步补充道:“玄龄公言重了,太子或许只是一时糊涂,被身边的奸佞小人蒙蔽了心智,并非本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