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朱漆大门已经关了整整七日。铜环上的鎏金被雨水冲刷得斑驳,门楣上悬挂的“东宫”匾额在阴沉的天色里泛着冷光,像块凝固的血痂。巡逻的禁军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笃笃”声,却惊不起半点回响——这座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宫殿,如今死寂得像座坟墓。
李承乾坐在临窗的紫檀木榻上,指尖捏着枚和田玉佩。玉质温润,却被他攥得冰凉,上面雕刻的“承乾”二字早已被摩挲得模糊。窗外的石榴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禁苑的方向,那里的胡椒苗此刻该挂满青果了吧?他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见到那些细弱藤蔓时,还嗤笑李杰异想天开,如今却被这些植物逼得困守东宫,连宫门都踏不出去。
“殿下,该进药了。”侍女的声音细若蚊蚋,托盘里的青瓷碗冒着微热的白气,药汁的苦涩味透过窗缝飘进来,与殿内的檀香混在一起,形成种令人窒息的气味。这是李世民特意让人送来的“安神汤”,说是安神,实则是软禁的象征——每日三碗,由禁军亲自监督着喝下。
李承乾没抬头,目光依旧黏在禁苑的方向。远处的宫墙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条巨蟒盘踞在长安城的中央。他能想象到李杰此刻正蹲在藤架旁,手里拿着那个神秘的“铁尺”丈量果实,系统面板上的成熟度数字在他眼前跳动,每涨一分,就像在他心上扎进一根针。
“还有十天……”他喃喃自语,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三个月之期一到,只要胡椒成熟,李杰就会被父皇重用,而自己毒害试验田的罪名,将永远钉在耻辱柱上。那些曾经依附东宫的官员,如今怕是都在忙着撇清关系,连份请安的折子都不敢递进来。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禁军的呵斥声。李承乾的心猛地一跳,攥着玉佩的手指更紧了——是王德?还是哪个旧部冒险送来消息?侍女刚要起身查看,就被他厉声喝止:“坐下!”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殿门外。“太子殿下,京兆尹衙门送来公文。”是禁军统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前东宫总管王德,因勾结劣绅毒害朝廷试验田,已于午时三刻在西市问斩。”
“哐当——”青瓷碗从侍女手中滑落,药汁泼在金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李承乾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死死盯着窗棂,仿佛没听见那句宣判。王德跟随他十年,从潜邸时的小太监做到东宫总管,手上沾过多少秘密,他比谁都清楚。父皇选择在这个时候处死王德,是在敲山震虎,是在告诉他:别再妄想挣扎。
殿门被推开条缝,公文的一角露进来,墨迹淋漓的“斩立决”三个字刺得人眼疼。禁军统领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有旨,令殿下好生思过,勿要再被奸佞蒙蔽。”说完,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满殿的死寂和挥之不去的药味。
侍女跪在地上,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擦拭药汁的勇气都没有。李承乾终于转过头,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他缓缓松开手,玉佩上沾着掌心的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湿冷的光。“死了……都死了……”他低声重复着,像是在哀悼,又像是在解脱。
夜幕降临时,东宫的烛火比往日暗了许多。负责掌灯的太监被换了新人,据说以前那个因为“多看了太子一眼”,就被杖责二十扔进了掖庭局。李承乾坐在烛火旁,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贴在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鬼魅。
“殿下。”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贴身侍卫悄无声息地跪在地上,玄色的衣袍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是李承乾在潜邸时就培养的心腹,手上沾着的血,比王德只多不少。
李承乾没回头,指尖在烛火上晃了晃,火苗被气流掀得歪歪扭扭。“说。”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喜怒。
侍卫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压得像耳语:“王德的家人……已经按殿下的意思安置好了。”他说的“安置”,是指连夜送出长安,隐姓埋名——这是李承乾唯一能做的补偿,却更像在给自己的良心挖坟。
沉默在烛火中蔓延,殿外的漏刻“滴答”作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侍卫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殿下,要不……最后拼一次?”
李承乾猛地转头,烛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半张狰狞的脸。“拼?”他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自嘲,“怎么拼?宫门被禁军把得像铁桶,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能出去。”侍卫的声音里带着笃定,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在地上。昏黄的光线下,东宫西北角的密道入口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着“通禁苑后厨”的小字——这是当年修建东宫时,特意留下的应急通道,除了历任太子和掌事侍卫,没人知晓。
李承乾的呼吸陡然急促,目光死死盯着图纸上的密道。通道尽头的位置,距离胡椒苗田只有不到五十步,若是趁着夜色潜入……他的指尖在图纸上划过,触到“禁苑后厨”四个字时,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火油。”侍卫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属下已经备好了三十坛,只要洒在藤架上,一把火……什么都剩不下。”他的影子在烛火下扭曲、拉长,与殿角的盘龙浮雕重叠,变成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