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李世民的决断(1 / 2)

太极殿的铜鹤香炉里,最后一缕檀香在雕花梁上盘旋了三圈,才恋恋不舍地散开。李世民指尖捏着那本靛蓝封皮的试种账本,\"雍州农户增收三成\"的字迹被指腹摩挲得发亮,纸页边缘卷起的弧度,恰似他此刻紧绷的下颌线。殿外传来的\"烧死妖苗\"的呼喊撞在朱红殿柱上,碎成无数嘈杂的碎屑,顺着窗棂缝隙钻进殿内,落在金砖上洇出淡淡的灰痕。

\"李德全。\"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投入静水的巨石,让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太监总管的尖嗓刚应了半声\"奴才在\",就被龙椅上陡然升起的威严压住。\"传朕口谕——禁苑胡椒苗,即日起列为朝廷钦定试验作物,划入皇家苗圃范畴。\"他顿了顿,指节叩击龙椅扶手的脆响,在寂静的殿内荡开层层涟漪,\"设正七品苗圃监一员,率二十名禁军轮值看守,划三丈高青石墙围护,墙头铺设铁蒺藜。任何人不得擅自损毁,违者以妨碍农桑论罪,刑部立斩不赦,无需奏请。\"

李德全的尖声传向殿外时,李承乾捧着朝笏的指节突然泛白。玉板边缘磕在齿间,尝到的铁锈味混着舌尖的苦涩,让他想起昨夜东宫库房里那三箱西域胡椒——刘大人前日还谄媚地说,等苗田被毁,这些就能以十倍价格卖给勋贵,足够填补半年的东宫用度。此刻龙袍上的金线在日头下闪得刺眼,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密密麻麻扎在他背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陛下三思!\"右拾遗突然出列,官帽上的孔雀翎抖得像受惊的雀儿。他是李承乾的伴读,前日还在奏折里写\"胡椒夜视如鬼火,触之者三日必亡,臣亲见其根如鬼爪\",此刻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急切,\"百姓愚昧,皆为妖言蛊惑,若强护此苗,恐生民变!城西张大户已聚众百人,言称若不烧苗,便要闯宫面圣啊!\"

李世民的目光越过阶下百官,落在殿外攒动的人头里。那些举着\"妖证\"的百姓,粗布衣衫上还沾着田埂的泥,脸上的愤怒里藏着掩不住的惶恐——他们不是真的恨胡椒苗,只是怕\"邪神作祟\"的诅咒落在自家粮仓,怕干旱的田地再遭天谴。前排有个抱着孩子的农妇,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她却死死按着不让太医诊治,只往孩子额头贴黄纸符,嘴里反复念叨\"妖苗退散\"。

\"再传一谕。\"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殿门的缝隙,震得铜鹤香炉都晃了晃,案上的青铜镇纸跳了半寸,\"近日散播'胡椒为妖物'者,无论官民,一律按《唐律?贼盗律》妖言惑众条论处。刑部即刻开衙,三日内务必缉拿首恶,凡能指证散播谣言者,赏绢帛五匹,免征来年赋税。\"

\"陛下圣明!\"李杰的叩拜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额头撞在金砖上的闷响,像在为这场持续半月的谣言敲下休止符。他袖中紧握的手终于松开,掌心的血痕印在粗布上,形状恰似胡椒果的轮廓。昨夜他还在担心,若陛下采信谣言,不仅苗田难保,连那些试种农户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此刻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殿外的骚动明显滞了滞。张里正举着那块刻符木牌的手微微下垂,木牌上的朱砂符咒被汗水浸得发暗,像条褪了色的蛇。他身旁的农妇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发颤:\"当家的,陛下说这是妖言......咱前日拿的'妖叶',泡水洗衣时染黑了白布,莫不是......真的是墨汁?\"她怀里揣着的\"妖叶\",叶片边缘已经发黑卷缩,却隐约能看出原本的青绿色。

就在这时,两个禁军捧着竹篮踏上丹陛。篮里铺着块玄色锦布,上面整齐码着被墨汁染黑的树叶、塞着胡椒叶的死鸟、还有几缕缠着红线的\"鬼爪根须\"——那是用红薯藤泡过松烟墨伪装的,根须末端还刻意削得尖利。这些都是里正们哭着喊着呈上来的\"铁证\",前日还被百姓们视若珍宝,此刻在日头下泛着诡异的光。

\"陛下,这便是百姓口中的'妖证'。\"李德全尖着嗓子回话,捏起片染黑的树叶时,指节刻意避开了叶片的褶皱,仿佛那是什么碰不得的脏东西。

李世民接过树叶的刹那,松烟墨的腥气混着草木的青涩味漫开来。他将叶片凑近烛火,橘红色的火苗舔过边缘,黑色的\"妖气\"瞬间蜷成焦灰,露出,在指间反复揉搓,黑色粉末簌簌落下,在金砖上积成小小的黑堆,散发出松烟特有的呛人气味。

\"诸位看仔细了。\"他将半焦的树叶举过头顶,阳光透过残破的叶面,在金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是用松烟墨混着桐油染的,遇热便脱,入水则化。去年关中大旱,朝廷征调的松烟墨,库房还有账可查,当朕真的老糊涂了?\"

叶片在掌心渐渐蜷成黑团,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户部尚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朝服袖口——前日里正送他\"妖叶\"时,他还宝贝似的收在袖中,打算给小儿做\"辟邪符\",此刻只觉得那片墨痕烫得吓人,连忙悄悄将手缩进袖子。

\"还有这个。\"李世民从篮里拎起死鸟,鸟嘴被强行掰开,嘴角还留着未干的墨渍。他用玉簪小心翼翼地挑出鸟嘴里的胡椒叶,叶片新鲜得还带着露水的润泽,边缘的锯齿清晰完整,显然是死后被硬塞进去的。\"太医院院判今早亲自查验,这鸟嗉囊里有砒霜残留,与胡椒叶无关。\"他将鸟尸扔回竹篮,\"不信者,可传院判来对质。\"

死鸟被扔回竹篮的\"哐当\"声,惊得殿外百姓一阵骚动。有个背着弓箭的老猎户踮脚张望,突然扯着嗓子喊:\"那鸟的眼仁是黑的!中砒霜死的才这样!眼珠浑浊如墨,嘴吐白沫,跟俺去年药死的野狼一个模样!跟胡椒叶屁关系没有!\"

\"俺就说不对劲!\"西村里正的婆娘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怀里揣着的\"妖叶\"滑出来,落在滚烫的石板上,\"前儿个俺用这叶子泡水洗衣,黑汤把白布都染花了,晾在院里还招了好多苍蝇,哪是什么妖气,就是墨汁!俺家汉子还骂俺蠢,说这是有人故意害俺们!\"

请愿的人群像被戳破的皮囊,瞬间泄了气。先前举着木牌喊得最凶的几个后生,悄悄把木牌藏到身后,其中一个的木牌没藏好,\"啪嗒\"掉在地上,露出背面用炭笔写的\"刘府给五十文\";张里正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里的刻符木牌捏得变了形,木牌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周围百姓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