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梁柱上还留着未褪尽的朱漆,李杰的手掌抚过冰凉的木纹,能摸到几处细微的裂痕——这处宫室显然许久没人住过,墙角的青瓷瓶里插着的腊梅早已干枯,花瓣蜷缩成褐色,像一团凝固的灰烬。瓶身上的缠枝莲纹样被岁月磨得模糊,瓶口缺了一小块,露出里面灰白的陶胎,想来是哪个粗心的宫女打扫时碰掉的。
门口的两名佩刀侍卫身姿笔挺,像两尊铁铸的雕像。他们的明光铠在廊下的阴影里泛着冷光,甲片的接缝处一丝不苟,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腰间的横刀鞘上镶着黄铜吞口,吞口上的饕餮纹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吞噬一切。刀柄的红缨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贵客”,但那紧抿的嘴角和锐利的眼神,暴露了他们真实的目的。
“李公子,您暂且在此歇息,晚膳会有人送来。”引路的太监尖着嗓子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侍卫,才躬身退下。他的鞋尖沾着些许泥点,想来是从东宫匆匆赶来的。那眼神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这“歇息”,不过是换个地方的监视。
李杰倒不在意。他拖过一张缺了腿的木凳,用墙角的碎砖垫稳,凳面的木纹里嵌着些发黑的污渍,像是陈年的油渍。他垫上自己的粗布短打坐下,布料上还残留着禁苑荒田的泥土气息。目光落在窗外的宫墙上,墙头上的琉璃瓦在残阳下泛着暗金色,几只麻雀落在檐角,歪着头打量这座沉寂的偏殿,羽毛被风吹得炸开,像一团团灰色的绒球。忽然被侍卫的咳嗽声惊起,扑棱棱飞进远处的槐树林里,翅膀拍打树叶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刚闭上眼想梳理下培育胡椒的步骤——营养液的配比需要精确到两,陶管的烧制要掌握好火候,温室的框架得用最粗的藤条加固——殿外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像猫爪踩在棉花上,却瞒不过李杰的耳朵。
一个穿着湖蓝色宫装的小太监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盖着明黄色的锦缎,边角绣着缠枝莲纹样——这是东宫的规制,寻常宫室可不敢用明黄色。小太监的个子不高,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只是那双眼睛,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
“李公子,”小太监的声音细弱如蚊,头埋得快碰到胸口,“太子殿下听闻您今日在殿上受了累,特意让小的送些点心来。”他说着掀开锦缎,露出一盘热气腾腾的桂花糕,糯米粉的甜香混着桂花的清冽,瞬间填满了整个偏殿。那香气太过浓郁,反而让人有些发腻。
李杰的目光却没落在糕点上。他注意到小太监的袖口——那里绣着一朵半开的玉兰,针脚细密,是东宫独有的纹样。玉兰的花瓣层层叠叠,花心用金线勾勒,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巧手绣娘之手。更让他在意的是那双手,虽然刻意洗得干净,指节处却有明显的薄茧,不像寻常太监那般细嫩——这小子怕是常年握笔,而且握的是沉重的狼毫,不然指节不会如此粗壮。
“替我谢过太子殿下。”李杰笑着起身,指尖刚触到托盘边缘,就瞥见小太监的喉结飞快地滚动了一下,眼神躲闪着往他身后瞟,目光在偏殿的梁柱、墙角、窗棂间飞快扫过,显然在打量这座偏殿的布局,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糕体微微颤动,显然是刚出炉的。糕体松软,上面撒着的白糖还没融化,颗粒分明,能看出是上等的绵白糖。“太子有心了,”李杰咬了一小口,故意让碎屑落在衣襟上,那碎屑像雪花般沾在粗布上,“这糕甜而不腻,定是御膳房的张师傅做的吧?去年我在长安西市吃过一次,味道一模一样。”
小太监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瞳孔骤然收缩。张师傅是东宫的专属厨子,从未在御膳房当值,这小子怎么会知道?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李杰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果然是李承乾派来试探的。
历史上的李承乾因幼时坠马留下足疾,向来敏感多疑,尤其忌讳父亲看重的人。自己今日在殿上得了李世民的青眼,不仅得了三十亩荒田,还被允诺五品俸禄,这位太子殿下怕是坐不住了。
“公子好眼力。”小太监慌忙低下头,声音却稳了些,只是尾音还有些发颤,“正是张师傅的手艺。殿下说,若公子不嫌弃,往后每日都让小的送些过来,还有杏仁酥、玫瑰饼,都是张师傅的拿手好戏。”
“那倒不必。”李杰放下糕点,用粗布袖子擦了擦嘴角,动作刻意做得粗鲁,带起的风将桌上的几片桂花吹散,“我这人贱骨头,吃惯了窝窝头,这般精细点心反倒消受不起。”他话锋一转,突然凑近小太监,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替我谢太子殿下。告诉他,等禁苑的胡椒发了芽,我第一时间送些新叶给他泡茶——听说胡椒叶泡茶能治足疾,或许对殿下有用。”
小太监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施了定身法,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太子的足疾是东宫最大的忌讳,连皇帝陛下都很少提及,这小子竟敢当众说出来?他张了张嘴想呵斥,却被李杰眼中的坦然震慑——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真诚,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小的……小的记下了。”小太监端起托盘,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托盘边缘的锦缎被捏出深深的褶皱。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偏殿,刚到门口就差点撞上廊柱,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慌乱中还差点打翻托盘,最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宫墙拐角。
李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淡去。他故意提“新芽”和“足疾”,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既点破李承乾的敏感,让他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所知,又暗示自己只想种好地,无意掺和储位之争。至于胡椒叶能否治足疾,他不过是随口胡诌,系统面板里可没这说法,只是为了试探李承乾的反应罢了。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桂花糕的甜香还在弥漫,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李杰走到窗边,假装整理窗纸,指尖拂过粗糙的窗纸,能摸到里面细密的麻线。眼角的余光瞥见宫墙拐角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花白的胡须在暮色中格外显眼,正是长孙无忌。他穿着一身藏青色便服,背对着偏殿,似乎在看远处的宫墙,但那微微侧着的耳朵,暴露了他在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