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告急的烽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大衍朝堂。宣政殿内的鎏金铜柱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却挡不住殿内此起彼伏的争论声,几乎要掀翻巍峨的穹顶。主战、主和、主守三方各执一词,唾沫星子飞溅,谁也无法说服谁。而所有争论的焦点,最终都汇聚在“谁人挂帅”这个足以影响国祚的关键问题上。
“陛下!三殿下文韬武略,心怀天下,正值壮年,锐气勃发!”李弘一派的吏部侍郎率先出列,手持玉笏,躬身力谏,“西域蛮夷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犯我大衍疆土!若由殿下亲临西境,亲掌帅印,必能鼓舞三军士气,扬我国威,一举荡平西域宵小,收复失地!”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七八名官员附和,齐声称赞三皇子的才能,恳请皇帝应允。李弘站在队列前方,身着亲王蟒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垂眸不语,仿佛对这唾手可得的兵权毫不在意,实则眼底早已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
“不可!”以老成持重着称的枢密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列,语气坚定,“三殿下虽天资聪颖,饱读诗书,然终究未经战阵,缺乏实战经验。玉门关乃国之西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役关乎西境安危,乃至整个国家的长治久安,不容有失!老臣以为,当遣久经沙场之老将前往,如镇西将军王贲!王将军戎马一生,平定过南疆叛乱,镇守过北境边关,经验丰富,沉稳可靠,定能不负陛下所托!”
“王将军年事已高,须发皆白,恐难当长途奔袭之苦!”李弘一派的兵部郎中立刻反驳,语气带着几分轻蔑,“西域地势复杂,气候恶劣,长途行军对体力与精力要求极高。王将军已是花甲之年,若中途病倒,岂不是动摇军心?此事万万不可!”
“你……”枢密使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一时语塞。王贲将军确实年事已高,这是不争的事实。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有人下意识地想要提及靖安侯——谢景宸的父亲,那位曾镇守西境多年、威名远扬的名将。但话到嘴边,却想起靖安侯世子正因林逵之死案被软禁在府中,此刻举荐其父,无疑是触怒龙颜,只能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神色尴尬。
龙椅上的皇帝身着明黄龙袍,面容沉静得如同深潭,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争论不休的群臣,偶尔落在垂眸不语的李弘身上,眼神深不见底,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的真实想法。他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在嘈杂的大殿内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争论声渐渐平息下来。
就在这僵持之际,一位素来与靖安侯府交好、且掌管部分舆图堪舆之事的官员出列,手持玉笏,朗声道:“陛下,臣有一言,愿冒死进谏。臣以为,挂帅之人,不仅需勇武过人、深谙兵法,更需对西域地理、风土人情乃至其内部纷争有所了解。臣近日查阅旧档,发现西域乌斯、车师、且末三部,其王庭近年皆有异动,各部之间矛盾重重,且与一些神秘的宗教势力‘火罗教’过往甚密。此教信奉火神,行事诡秘,手段狠辣,在西域诸部中影响力极大。此番出兵,若能知己知彼,针对其内部矛盾加以利用,分化瓦解,或可事半功倍,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分析战局,实则巧妙地将“西域内部矛盾”与“神秘宗教”的概念抛了出来,与之前谢景宸、殷璃通过沈墨暗桩散播的消息隐隐呼应,不动声色地提醒皇帝,这场战争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深层的阴谋。
紧接着,又有一位御史出列,躬身道:“陛下,臣闻西域胡商萨比尔,于边关战事爆发前三日匆匆离京,行迹十分可疑。其商队对外宣称‘前往西域采买货物’,却带走了所有核心成员与三辆密封严密的马车,去向不明。更有甚者,京中近日出现多名陌生西域面孔,这些人形貌精悍,腰间暗藏兵刃,不似寻常商旅。他们昼伏夜出,暗中打探‘星图’‘古玉’等前朝禁忌之物,行踪诡秘。臣恐此番边衅,非比寻常,或有内奸与西域势力相互勾连,图谋不轨!恳请陛下彻查!”
这些声音虽然未能直接扳倒李弘,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皇帝和部分中立派大臣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或许并非单纯的边境冲突,背后很可能牵扯着内奸与前朝秘辛,绝不能掉以轻心。
皇帝沉吟良久,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最终决断。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西征之事,刻不容缓,拖延一日,玉门关便多一分危险,前线将士便多一分牺牲。朕意已决,命镇西将军王贲为主帅,统领五万神策军与边军精锐,即日开拔,驰援玉门关!”
李弘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与不甘,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依旧维持着恭顺的姿态,躬身道:“父皇圣明,王将军经验丰富,定能凯旋归来。”
皇帝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一位一直沉默寡言、站在队列末尾的年轻皇子身上:“五皇子李谦。”
一位面容清秀、气质温文尔雅的青年应声出列,躬身行礼:“儿臣在。”
五皇子李谦,母妃出身低微,在朝中几乎是个透明人,素来不参与党争,性情温和,潜心学问,尤其通晓西域诸部的语言与习俗,是朝中少有的西域通。
“你素来细心谨慎,且通晓西域诸部语言习俗,熟悉其风土人情。”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期许,“朕命你为监军,携朕节钺,随军西行,协助王老将军处理与西域各部的交涉事宜,收集情报,分化敌人,并督查军纪,防止出现克扣军饷、临阵脱逃等乱象。”
这道旨意,出乎许多人意料。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将监军这一重要职位交给毫无根基的五皇子。但细细思索,却又不得不佩服皇帝的制衡之术——既用了王贲这位老将的稳妥,保证了军队的战斗力;又派了通晓西域事务的五皇子作为监军,弥补了老将对西域情报的不足;同时,也平衡了朝中势力,未让任何一方(尤其是野心勃勃的三皇子)独掌军权,可谓一举三得。
旨意很快通过宫中内侍传到了靖安侯府。书房内,谢景宸与殷璃听完谢忠的转述,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几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欣慰之色。
“王老将军沉稳可靠,久经沙场,有他坐镇,玉门关的防御当无大碍。”谢景宸松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庆幸,“五皇子李谦虽接触不多,但听闻其品性纯良,潜心学问,并非李弘一党,且通晓西域事务,由他担任监军,既能协助王老将军,又能起到监督作用,这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殷璃却没有完全放松,她走到墙边悬挂的大衍朝疆域图前,指尖轻轻落在西域与西境交界的玉门关位置,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景宸,我总觉得心中不安。萨比尔提前三日离京,新的西域人在京中打探‘星图’‘古玉’,西域三部突然联合出兵……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仿佛是提前编排好的剧本。这背后,定然与‘星陨珏’脱不了干系。我担心,西域此次出兵,目的并非简单的攻城略地、抢夺财物。玉门关……或者说玉门关附近,很可能有他们想要的东西,甚至可能就是与‘星陨珏’相关的关键地点,比如……上古祭坛!”
谢景宸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她的担忧。他走到疆域图前,目光顺着玉门关向西延伸,落在一片标注着“黑石城”的废墟上:“你说得没错。我父亲当年镇守西境时,曾在书信中提及,玉门关以西百里处,有一座废弃的古城遗址,名为黑石城,相传是前朝西域古国的都城,城中曾建有祭祀星辰的祭坛。林逵账目中那些去向不明的‘贡品’,很可能就是被运往了那里,用于修复祭坛,唤醒星陨珏的力量!西域三部联合出兵,或许就是为了夺取黑石城,掌控祭坛,彻底掌控星陨珏的力量!”
这个猜测让两人浑身发凉。若真是如此,一旦西域势力得逞,掌控了星陨珏的力量,再加上他们强大的骑兵,大衍朝的西境将彻底失守,甚至可能面临亡国之危!
“我们必须将这个消息,立刻传递给王老将军和五皇子!”殷璃语气急切,“寻常的书信往来恐被李弘的人拦截,即便能送到,也未必能取信于他们。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两人目光交汇,瞬间达成了共识。时间紧迫,他们没有太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