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地……”吕布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隼,直视贾诩,“文和认为,我们该争哪块地?又如何去争?别忘了,曹操挟兖豫之众,虎视眈眈;刘表坐拥荆襄,根基深厚;乃至徐州刘备,亦非易与之辈。他们都不会坐视我军轻易得利。”
“主公明鉴。”贾诩的手指在舆图上寿春以北、淮河两岸的区域划过,“袁术之核心,在于淮南。然其称帝之后,势必四面受敌,需分兵把守各处要冲。曹操据有兖州,与豫州接壤,必借此良机,猛攻陈国、汝南一带,力图将势力深入豫州腹地。刘表之荆州与南阳接壤,袁术大将张勋驻守南阳,刘表即便不为朝廷,仅为自身安危,也会趁机巩固南阳,或向汝南地区渗透。刘备新得徐州,根基未稳,实力最弱,最多只能虚张声势,摇旗呐喊,难有实质作为,不足为虑。”
他的手指然后果断地向南移动,轻盈地越过长江天堑,精准地点在丹阳、吴郡一带,最终停留在代表孙策势力的标识上:“而我军,远在关中,山河阻隔,若劳师远征,直扑淮南,非但补给困难,易为他人所乘,且并非上策。然,我军有一利,是曹操、刘表皆不具备的。”
“孙伯符。”吕布接口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赏的光芒。他走到舆图前,与贾诩并肩而立,凝视着江东那片土地。
“正是。”贾诩点头,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自信,“孙策,孙文台之子,勇烈酷似其父,更有韬略。其已据有丹阳,正猛攻吴郡,势如破竹。其与袁术,虽有旧谊,然袁术屡次轻慢,克扣粮草,更以其家眷为质,旧怨已深。加之孙策志向远大,岂甘久居人下?如今,其地又与袁术所辖之九江、庐江直接接壤。其人骁勇,锐气正盛,实乃讨伐袁术之先锋最佳人选。”
他稍稍停顿,让吕布消化这些信息,然后继续道:“主公可即刻以天子名义,遣使携带诏书,正式册封孙策为吴侯,加讨逆将军号,令其总督江东诸军事,专责讨伐逆贼袁术。如此,孙策便名正言顺地脱离袁术旧辖体系,可毫无顾忌地全力攻伐九江、庐江等地。此为‘奉旨造反’,师出有名。”
“联盟?”吕布挑眉,这个词让他需要更精确的定位。
“是扶持,亦是利用,更是驱虎吞狼。”贾诩的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孙策迫切需要朝廷正名,以安抚江东本土士族之心,巩固其统治;他亦需外部支持,哪怕是道义上的,以对抗袁术可能发起的疯狂反扑。主公予其名分,此乃无本万利。若再能许以少量钱粮军械,哪怕只是象征性的,便可令其在东南方向全力猛攻,牢牢牵制、并大量消耗袁术的兵力与资源。此乃阳谋。孙策若胜,我军可借此联盟,分享战果,将势力与影响力扩至淮水之南;孙策若与袁术拼得两败俱伤,于我亦无损,反倒为日后扫除了两个潜在的强劲对手。”
吕布沉吟着,粗壮的手指在长安与吴郡之间虚拟地划了一条漫长的线,目光深邃:“联盟可结,但界限需明,分寸需准。孙伯符非池中之物,其志不小。今日之盟友,未必不是明日之劲敌。文和,起草诏书吧,以天子之名,历数袁术悖逆之十大罪状,布告天下,号召诸侯共讨之。给孙策的册封诏书,词句由你亲自斟酌,既要显朝廷恩宠倚重之意,也要暗含君臣名分与节制之权,不可使其尾大不掉。”
“诩明白。”贾诩躬身领命,对此早已成竹在胸,“此外,我军虽不直接南下参与主攻,但讨逆之姿态必须做足,以惑诸侯,以壮声威。可令张辽将军在弘农、河内一带陈兵耀武,大张旗鼓,作出随时可能东出伊洛、兵锋威胁豫州之势。此举一则可震慑曹操,使其不敢毫无顾忌地将主力投入南方争利,需分兵防备我军;二则可声援孙策,让袁术感受到腹背受敌的巨大压力,分散其兵力部署。”
“可。文远知兵,善晓大局,此事交由他,我放心。”吕布点头同意,对张辽的能力十分认可,“还有,加派精干细作,密切关注曹操、刘表,乃至河北袁绍的一切动向。尤其是曹操麾下郭嘉、荀彧等人,多谋善断,须严防其明为讨逆,暗行扩张,实力借此机会急剧膨胀。”
“相关探马早已派出,各路情报网络均已激活。”贾诩应道,展现其谋定后动的风格,“此外,不日之内,诸侯使者必将云集长安,名为恭听朝廷号令,实为探听主公真实意图与朝廷底线。届时,如何接见,如何应对,何种态度,何种条件,还需主公亲自定夺,把握分寸。”
吕布走回巨大的案几之前,重新拿起那封已然被揉皱的密报,目光变得深沉而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波澜壮阔的棋局。“袁术自取灭亡,倒是给了我们一个跳出关中四塞之地,真正落子于天下大棋盘的绝佳机会。”他看向贾诩,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文和,去准备吧。让这天下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究竟该怎么‘令’,而这讨逆的大旗,又该如何挥舞,才能为我所用,谋得最大的疆土与威名!”
贾诩再次深深躬身,不再多言,悄然退出了书房,如同他悄然到来时一样。书房内,阳光依旧明媚,雀鸟依旧在枝头无忧无虑地鸣叫。但这座官署,乃至整个长安城,都因来自东南方向的那一声“惊雷”,而悄然绷紧了战争的弓弦,弥漫开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一场以讨逆为名,实则为利益与疆土重新划分的天下巨变,就此拉开了沉重而充满机遇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