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田豫的车驾在数名精锐骑士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弘农城。吕布有意低调处理,并未大张旗鼓地迎接,只吩咐将田豫一行安置在馆驿,沐浴更衣,略作休整后,便直接请至书房相见。这看似简慢的安排,实则是吕布对待真正心腹人才的特殊礼遇——省去一切虚文缛节,直入核心,以示推心置腹。
当田豫在侍从引导下步入书房时,吕布放下手中书卷,目光沉静地打量过去。来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容尚带几分北地风霜磨砺出的青涩与刚毅,身形算不得魁梧,却站得笔直如松,步履沉稳,落地生根。他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儒袍,装束简朴,浑身上下并无多余佩饰,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塞外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冷静、深邃,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洞察力与沉着。这绝非一个只会死读经书的儒生,而是一个经历过边塞金戈铁马洗礼,心中有沟壑的实干之才。
“幽州渔阳田豫,田国让,拜见温侯!”田豫走到书房中央,依照礼仪,躬身长揖,声音清越朗润,态度不卑不亢,既保持了士人的礼节,也无丝毫谄媚之态。
“国让远来辛苦,不必多礼,快请坐。”吕布抬手虚扶,语气温和而有力,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令人心折的气度。他指了指下首的坐席,“李肃已将详情告我。国让能夺情而来,以国事为重,布,深感敬佩,亦欣慰不已。”
田豫依言端坐,腰背依旧挺得笔直,显示出良好的修养与内在的刚劲。“温侯言重了。”他从容应对,“豫本边塞微末之士,才学浅薄,唯有些许安边护民之愚见。蒙温侯不弃,远降纶音,更以古之李牧相比,豫虽惶恐,亦深知此乃报效朝廷、践行平生所学之良机。私孝虽重,然与国事相较,不敢不循权达变。”
吕布欣赏他的坦诚与志气,不喜过多虚言客套,遂直接切入主题,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国让之心,我已明了。你志在北疆,恰与我意相合。如今并州之地,为高干所据,此子乃袁绍外甥,近来摩擦日增,其心难测。塞外胡骑,如乌桓、鲜卑各部,亦时常南下寇掠,边民苦之久矣。国让既来,对此局面,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田豫显然对此问题深思熟虑已久,闻言并无丝毫迟疑,条理清晰地分析道:“回温侯,北疆之事,千头万绪,然归根结底,在于‘抚剿并用,刚柔相济’八字。对并州高干,彼背靠袁绍,实力不容小觑,我方目下根基未稳,不宜主动启衅,徒耗兵力。当以威慑为主,谨守河东通往并州之关隘要道,深沟高垒,练锐兵以镇之,使其不敢存南下牧马之妄念即可。”
他略作停顿,见吕布凝神倾听,便继续阐述:“而对塞外诸胡,情况更为复杂。其势散乱,各部强弱不一,诉求各异。当行分化瓦解之策,结好其中较弱小、愿与汉家亲善之部落,赐以财帛,开通互市;集中力量,重点打击那些桀骜不驯、屡屡犯边的强酋。同时,须行长久之策,于边境择选水土丰饶、地势险要之处,修筑堡垒,迁移流民、军户屯垦实边。如此,既能就地补充军粮,减少转运之耗,又能使边地人烟渐稠,城池相连。胡骑来时,我有坚城可守,有烽燧预警,使其无可掳掠,久而久之,掠无所获,其势自然渐衰。此策之关键,在于委任之将领需熟悉边事,通晓胡情,且政令必须统一畅通,钱粮军械需得充足供应,方能持久。”
这一番论述,高屋建瓴,既有针对当前威胁的务实对策,又提出了安边固本的长期方略,视野开阔,思虑周详,与吕布内心“稳定内部、积蓄力量、暂不四面树敌”的战略构想完全契合。
“善!大善!”吕布眼中光芒大盛,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誉,“国让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深得我心!筑堡屯田,移民实边,此乃根治边患之上策!北疆之重任,非你这样兼具眼光与魄力者,不能担当!”
他当即做出决断,雷厉风行:“我即日便表奏天子,任命你为北地都尉,秩比六百石,暂隶徐晃将军麾下,协防河东以北,密切关注并州方向动静。公明(徐晃字)久经战阵,沉稳持重,你在他麾下,可尽快熟悉我军中军务、边情态势,历练一番。待时机成熟,北疆广阔天地,正需国让你这般俊杰独当一面!”
这个任命,可谓用心良苦。北地都尉已是掌一部兵马的实权职位,足见信任与重视;而暂归徐晃节制,则是考虑到田豫年轻,且新附未久,需要时间融入吕布集团的核心圈子,并向徐晃这等宿将学习经验,确保权力交接和防务建设的平稳过渡。这充分显示了吕布在用人上的老练与周全。
田豫闻言,神色一肃,立刻起身,行至堂中,推金山,倒玉柱,郑重行以拜礼:“田豫,领命!谢温侯信重之恩!豫,必当弹精竭虑,巩固北疆,巡守边塞,使胡马不敢南窥,以报温侯知遇之厚,天子征辟之德!”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书房中回荡,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心与承诺。
吕布起身,大步走上前,亲手将田豫扶起。握着对方那略显单薄却坚定的手臂,望着这张年轻而充满锐气的面孔,吕布心中那股开创基业的豪情与对未来格局的谋划,似乎又找到了一个坚实的支点。人才的不断汇聚,正如良驹不断投入厩中,是他未来驰骋天下、构建霸业最为重要的基石。这颗自幽州渔阳而来的北疆良驹,已然入厩,只待来日,放蹄千里,震动朔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