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掠过淮北平原,带着泥土的腥气和隐隐的血锈味。下邳城如同一个巨大的伤疤,凝固在灰绿色的原野上。纪灵的中军大帐立在一个稍高的土坡上,帐帘卷起,他能远远望见那座坚城的轮廓,以及城外纵横交错、在阳光下泛着粼光的河汊水网。
几个月了?纪灵有些疲惫地想。自开春以来,他督率大军,本以为拿下已是疲敝之师的刘备易如反掌。初时也确实顺利,盱眙一路推进,直到兵临这下邳城下。可接下来,战事便陷入了令人烦躁的泥沼。
刘备比想象中坚韧得多。不,或许不是刘备本人,而是那座城,以及城下这片被陈登那小子经营得如同迷宫般的水网。他的大军施展不开,粮道屡屡被小股敌军凭借舟楫袭扰,运上来的十斛粮食,能安稳送入大营的不过七八斛。更要命的是,刘备军似乎总能得到些微弱的补充,像是一具怎么也打不死的躯壳,每次看似要断气,又总能缓过劲来。
“将军。”副将雷薄快步走进,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忧色,“刚清点完毕,昨日又有三支运粮队遭袭,损失粮车二十乘,士卒伤亡近百。库内存粮……已不足半月之需。”
纪灵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重重敲在粗糙的木制地图边缘,那上面代表水网的蓝色曲线密密麻麻,看得人头晕。“刘备军动向如何?”
“依旧避而不战。偶尔出城挑衅,一击即走,滑溜得很。关羽从盱眙撤回后,守城似乎更稳了。”雷薄顿了顿,声音压低,“将军,士卒们久战疲惫,怨言渐起。加之……加之近来营中流传那件事……”
纪灵猛地抬头,目光锐利:“什么事?”
雷薄凑近些,几乎耳语:“都在传,曹孟德……要趁我们主力在外,偷袭寿春。”
帐内一时寂静。这流言纪灵也听到了,起初只当是刘备的扰敌之计,但传得越来越有鼻子有眼,连曹操调动兵马的细节都编了出来,由不得人不心生疑虑。寿春是根本,若真有失,他纪灵就是打下下邳,也是滔天大罪。
“主公那边……有消息吗?”纪灵沉声问。
“有使者刚从寿春来。”雷薄从怀中取出一封帛书,“主公有令,着将军呈报最新军情,并……询问淮南流言之事。”
纪灵接过帛书,迅速浏览。字里行间能看出袁术的焦躁和不耐,对前线进展缓慢极为不满,但对流言一事,询问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纪灵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战事不利,粮草不济,后方不稳,主公疑惧……这仗,没法打了。
他睁开眼,已有了决断:“回信主公。就说下邳城坚,水网不利我军,刘备负隅顽抗,急切难下。我军粮草将尽,士卒疲敝。为防曹贼奸计,保淮南根本,恳请主公允准,大军暂退寿春休整,以图后举。”
雷薄明显松了口气:“末将即刻去办!”
“慢着。”纪灵叫住他,“撤退之前,布好疑兵,多立旗帜,不能让刘备轻易察觉。退,也要退得有条不紊。”
“诺!”
望着雷薄离去的背影,纪灵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的下邳城。这一次,算是败了么?他不愿意承认。但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还是攫住了他。这天下,似乎比想象中更难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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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兖州谯县,曹操的府邸内却是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