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福康县保安司令部驻地。
屋外,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鹅毛般的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覆盖了屋檐、庭院和远山,将昨夜的喧嚣与狼藉都掩埋在一片纯净的肃穆之下。寒风从窗缝钻入,带来刺骨的凉意。
良弼率先醒了过来。宿醉带来的头痛让他眉头紧锁,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这间温暖的客房。炭盆里的火将熄未熄,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在他旁边,常猛依旧鼾声如雷,睡得如同死猪一般,对周遭变化毫无察觉,脸上还带着昨夜醉酒后的痕迹。
良弼默默起身,动作轻微,生怕惊扰了……或许并非仅仅是常猛的好梦。他穿戴整齐,目光落在常猛身上,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他走到床边,低声自语,更像是诀别前的安慰:“兄弟!既然你有此处安身,有他……照拂,我也就放心了!”
他没有再多言,轻轻推开房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涌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站在廊下,并未立即走入风雪,而是独立于漫天飞雪之中,整了整自己那件有些破旧的大衣。他沉默寡言,身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格外孤寂。
他的目光,穿透重重雪幕,固执地、艰难地投向西南方向——那是北平,是紫禁城所在的方向。尽管他知道,城中的那个“皇帝”早已不复存在,尽管他知道山河早已变色,但他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似乎还停留在那个已然逝去的时代。他想起昨夜常威醉后的招揽,投身军营,温饱不愁,甚至可能飞黄腾达……这对他这个意图去黑市买枪、拉山头落草的前清武弁来说,无疑是条更好的出路。
可他为何不愿?
只因他良弼,骨子里刻着的还是“忠君爱国”四个字,只是这“国”,在他心中依旧是爱新觉罗氏的大清。他受君臣父子的纲常伦理影响太深太重,那是他立身的根本。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让他良弼,一个曾吃着大清禄米、曾立志报效皇恩的臣子,转身去为推翻帝制、逼溥仪退位的北洋军阀麾下效力?他做不到。这不是清高,而是一种近乎愚执的忠诚,一种与时代洪流格格不入、却支撑着他全部尊严的坚持。
他最后遥望了一眼那虚无的“皇宫”方向,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的祭拜,随即毅然转身,步下台阶,深一脚浅一脚地,独自一人踏入了茫茫雪原,身影很快便被纷飞的大雪吞噬,只留下一行很快就被覆盖的脚印。
与此同时,福康县保安司令部军营里,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大块的木柴在灶膛里熊熊燃烧,几口硕大的铜锅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白的汤底,牛羊肉的香气、酸菜粉条的味道混杂着辛辣的烧刀子气味,弥漫在整个营房里。士兵们围坐在一起,脸上洋溢着满足和热忱,大声说笑着,筷子在锅里翻飞。
常威也挤在士兵中间,他脱掉了将官外套,只穿着一件普通的军棉袄,袖子撸到胳膊肘,正捞起一筷子涮羊肉,蘸足了麻酱调料塞进嘴里,烫得他直吸凉气,却满脸畅快。
“总司令,这羊肉地道!比省城里的都不差!”一个黑脸膛的班长笑着喊道。
“那是!也不看是谁弄来的!”常威得意地一扬下巴,“兄弟们跟着我常威在这块扛枪驻防,辛苦了!这天寒地冻的,吃点喝点,暖和暖和身子骨是应该的!”
另一个年轻士兵接口道:“全靠总司令仗义!换了别的长官,克扣粮饷还来不及,哪会自掏腰包请咱们吃这么好的锅子!”
“少拍马屁!多吃肉!”常威笑骂着,又给旁边一个略显拘谨的新兵夹了一大块肉,“都放开吃,管够!吃饱了不想家,也给老子练好本事,以后有的是硬仗要你们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