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常威的引导和烧刀子的催化下,一向沉默寡言的良弼,也难得地敞开了心扉,语气带着一丝落寞与沧桑:
“说来惭愧……家父本是前清禁卫军协统,官居四品。奈何……1917年参与了张勋张帅的‘丁巳复辟’……
张帅率领辫子军攻入北京,意图扶持清帝溥仪重新登基,恢复清朝统治。但这仅持续了12天,就因段祺瑞发动“讨逆军”而败亡了。
事败之后,朝廷……呃,北洋政府秋后算账,我们一族都被牵连,家父也战死,我被迫独自逃亡关外,躲避追捕。”
他仰头灌了一口烈酒,火辣的酒液似乎灼烧着喉咙,也灼烧着回忆:“后来流落到歇马岭一带,不幸被一伙土匪诓骗,身陷匪窝。被那些土匪劫去了身上携带的金银细软,我虽仗着拳脚杀出重围,可……乱枪打死老师傅,如今就是功夫再高,也敌不过子弹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肩胛骨下方,那里有一处不易察觉的旧伤疤:“差点就被几杆破枪打死在荒山野岭……身中一弹,带伤逃亡,最终力竭昏迷。幸得天不绝我,被当时在野外挖野菜的二狗兄弟发现,救回了他的破窝棚,悉心照料,才捡回这条命。”
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埋头苦吃的常猛,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二狗兄弟虽生计艰难,饭量又大,时常挨饿,却心地纯善。我伤愈后,感念其救命之恩,遂与他结拜为异姓兄弟。平日里,就在哈尔滨街头卖艺,耍几趟把式,换几个铜板,勉强糊口……这世道,呵呵。”他苦笑一声,充满了对时运的无奈和一身武艺无处施展的落寞。
常威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酒碗边缘。他能感受到良弼话语中那份属于前朝武官的骄傲、家道中落的悲凉,以及江湖儿女的义气。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只是一时时运不济,虎落平阳。
喝酒喝得差不多了,桌上杯盘狼藉,二十坛烧刀子也空了大半。常威脸色微红,但眼神依旧清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推到良弼面前,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白花花的一千块现洋。
“良弼兄弟,”常威语气诚恳,“你的拳,很不错!非常不错!是真正杀人的功夫,不是花架子。这世道,有本事的人不该埋没在街头卖艺,跟那些地痞流氓抢饭吃。”
他指着那盒银元:“这里是现洋一千块!算我预支你一年的军饷!买断你接下来一年,跟我常威干!怎么样?”
良弼看着那盒足以让他和常猛过上很长一段时间好日子的银元,脸上并没有露出常威预想中的欣喜或感激,反而微微蹙眉,露出一丝不悦。他放下酒碗,目光平静地看向常威,那眼神中的孤傲并未因金钱而减少半分:“常司令,良弼虽落魄,却也不愿为几块银元就卖了自己。救命之恩,结拜之义,街头卖艺虽是糊口,却也自在。这钱,还请收回。”
常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操之过急,用对待普通丘八或者利益之徒的方式对待这位身怀绝技、更重气节的武林高手,确实唐突了。他立刻打了个哈哈,将盒子盖上,推到一边,脸上笑容不变,亲自给良弼斟满酒:
“哈哈哈,良弼兄弟勿怪!是我常威孟浪了!习惯了直来直去,没顾及兄弟的感受!我的错,我自罚一碗!”说着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他放下碗,真诚地看着良弼:“不急,不急!良弼兄弟你好好想想,不急着答复。咱们能坐在一起喝酒,就是缘分!来,继续喝酒!”
良弼见常威如此态度,脸色稍霁,也端起了酒碗。他虽然拒绝了常威的招揽,但对方这份爽快、识趣以及对其实力的认可,还是让他心中受用。只是,他良弼的承诺,绝非千金所能轻易买断。他要看的,是这个人,值不值得他结交,值得他效忠!酒桌的气氛,在短暂的凝滞后又重新活络起来,只是常威那份招揽之心,却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