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哈尔滨郊外,奉军留守军需仓库。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灰尘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常威带着栓子,站在一个满脸油光、腆着肚子的军需官面前。那军官穿着皱巴巴的军服,肩章上积着灰,正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泛黄的花名册。
“任家镇保安队?”军需官抬起眼皮,瞥了常威一眼,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哦,第三混成旅下属的那个‘地方补充队’是吧?编制十二人…哼,你们那点破事谁不知道。队里能有十个人么?饷银都欠了三个月了吧?还想要足额枪弹?”
常威脸上堆起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不动声色地塞进军官手里,沉甸甸的,发出大洋碰撞的悦耳轻响:“长官辛苦,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兄弟们日子是紧巴,但镇子还得守不是?上头拨下来的装备,还望长官行个方便…”
那军需官掂量了一下布包的分量,脸上的倨傲稍稍收敛,但依旧拿腔拿调:“嗯…你们那地方,土匪闹得是挺凶。不过嘛,这枪械弹药可是紧俏物资,多少队伍等着要呢…”他拖长了语调,手指又敲了敲桌子。
常威心里骂娘,脸上笑容却更盛:“是是是,长官说得是。所以还得仰仗长官您多关照。您手指缝里漏点,就够我们保境安民了。”
军需官这才慢悠悠地拿起笔,在单据上划拉了几下,嘴里念叨着:“看在你们确实困难的份上…批给你们汉阳造五条,子弹一百发。省着点用,打完了,可就没地方补了!”
常威心里一沉,五条破枪,一百发子弹?打发叫花子呢!他记得清楚,上头拨给每个保安补充队的标准起码是二十条枪,五百发子弹起步,层层克扣下来,落到实处的也绝不止这点!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笑:“长官,您看…这数目是不是有点…我们那地方,可是三方交界,土匪胡子比老百姓还多…五条枪,实在是不够看啊。万一镇子出了岔子,上头怪罪下来…”
军需官眼睛一瞪:“你威胁我?”
“不敢不敢!”常威连忙摆手,“我是说…能不能请长官通融通融,这单据上…稍微多写那么一点?反正…入库出库的数目,还不是您一支笔的事儿?兄弟们必定念您的好!”
他说着,又极其肉痛地摸出两块大洋,悄悄递了过去。
军需官斜眼看着那两块大洋,哼了一声,最终一把抓过,揣进兜里,然后拿起笔,在单据上狠狠一改,没好气地扔给常威:“行了行了!汉阳造十条,子弹三百发!赶紧签字滚蛋!妈的,事儿真多!”
常威拿起单据一看,上面果然变成了“十条”、“三百发”。他心中冷笑,面上却千恩万谢,签字画押,领着栓子,扛着枪离了军需仓库。
那实际上,那军需官上报出库的装备数字,赫然是枪五十条,子弹一千发!
天差地别。这吃空饷、喝兵血的风气,真是从根子上烂透了。
回到任家镇保安队部,常威立刻让人敲钟集合。
稀稀拉拉,算上栓子,一共才来了六个人。一个个没精打采,哈欠连天。
常威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喂?!柱子!老孙头呢?!怎么又没来?”
一个吊儿郎当的兵油子,名叫赵德柱,嬉皮笑脸地答道:“头儿,你还不知道啊?老孙头…嗝屁了!就昨儿晚上,在自家炕头上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