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二月,春寒料峭。
奉天督军公署内,张作霖的办公室里却暖意融融。张学良难得清闲,正拿着他那把新授衔时将官军刀,在办公室里随意比划着,刀刃在透过玻璃窗的阳光下反射出凛冽寒光,俨然心性未脱,没个正形。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张作霖和杨宇霆一前一后谈笑着走了进来,显然是刚处理完公务回来。
张作霖一眼看见儿子在耍弄军刀,脸上立刻堆起看似随和的笑容:“呦!说曹操曹操就在这儿啊!六子,你来得正好。”他一边说着,一边踱步走向自己的主位,“杨总参谋长这不,马上就要动身去哈尔滨,正式接手吉、黑两省的剿匪事务了!呵呵呵呵啊……”
杨宇霆跟在张作霖身后,目光落在张学良身上,脸上立刻换上一种赞赏表情,语气热络地奉承道:“汉卿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前两年见你,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呢!这会再见,已经是英气逼人、威仪初显的少将军了!”
张学良手里还握着军刀,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两声不置可否的轻哼:“哼哼……”他对杨宇霆这样讨好并不感冒。
杨宇霆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笑道:“你在吉林、黑龙江两省的剿匪战例报告,我都仔细研读过了,真不错!抚剿并用,刚柔相济,既有雷霆扫穴之威,又不失招抚安民之仁,堪称是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啊!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这样的奉承要是换一个人,张学良还不会觉得怎么滴,可从杨宇霆嘴里说出来却让张学良十分地不耐。他随手将军刀“哐当”一声插回桌上的刀鞘,语气平淡说道:“杨总参谋谬赞了。仗呢,主要都是茂宸带着弟兄们在前线打的,我嘛,就是在旁边敲敲边鼓,打理打理各方关系,协调一下后勤罢了。”
他这话,当着杨宇霆这个与郭松龄素有嫌隙的谋士面,如此直白地夸赞郭松龄的功绩,无异于一种旗帜鲜明的站队。这看似随意的言语,对于率性而为的公子哥或许是显得意气风发了,但对于一位需要平衡各方势力、团结一切力量的未来领袖而言,却并非明智之举,等于直接将杨宇霆这样有能力但非“自己人”的人才,推到了更远的对立面。
此话一出,办公室里两人之的气氛瞬间凝滞。杨宇霆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霾,但他城府极深,并未立刻发作,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就在这尴尬之时,张作霖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指着他对杨宇霆说道:“哈哈哈哈……瞅瞅这小子!随我的性吧!啊?哈哈哈!”老张这话这是在对杨宇霆说【这是我的崽,您多担待!】
直到老张亲自出来打圆场,杨宇霆才勉强扯动嘴角,跟着笑了笑,但那笑容明显是皮笑肉不笑,未达眼底。
张作霖背着手,踱到两人中间,目光先是落在儿子身上,语重心长道:“我呢,是从马背上闯天下,一刀一枪打到今天的,也不懂得啥现代军事,那些个沙盘推演、步炮协同,我是搞不太明白。”他话锋一转,指向杨宇霆道,“但是!最懂得现代军事的留学洋务高材生,”他特意加重了“最”字,“是我的总参谋长!哎!哈哈哈……”
姜还是老的辣!张作霖这番话,看似自谦,实则是在明确地告诉张学良,也提醒杨宇霆:在我这里,总参谋长的职位和能力标杆,就是杨宇霆,他比郭松龄地位更高、更受倚重!这一下,既抬高了杨宇霆,压了压儿子的气焰,也瞬间抚平了杨宇霆刚才因张学良的话而产生的不快。士为知己者死,老帅如此明确的肯定和定位,让杨宇霆如何能不更加用心效力为他办事?!
杨宇霆脸上的阴郁果然一扫而空,他微微躬身,向张作霖致意,眼神中流露出知遇之感。
张作霖继续着他的“用人之道”教学,对着张学良如数家珍:“我不懂金融啊!可最懂金融的王永江王秀才,是我操盘东北经济的大管家!”
“我也不懂什么外交,可是最懂日本外交事务、能跟那些日本人周旋的那个,那个菊池男爵,是我的私人顾问!”
他盯着儿子,总结道:“你知道这叫啥吗?这叫知人善任!哎!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让他们给你出力!这才是一个统帅该琢磨的事!”
他转而看向杨宇霆,语气变得干脆利落:“好了!宇霆,去吧!先把两省的剿匪事务给我捋顺了!”
杨宇霆立刻转身,面向张作霖,“啪”地一个立正,身姿挺拔。
张作霖走上前语气里带着鼓励和承诺:“去热热身!用不了多久啊,你还得回这个大楼里来!给我当总参谋长!哈哈哈……”
杨宇霆朗声敬礼,声音洪亮:“是!”
他转身离开时,经过张学良身边时,特意伸手拍了拍张学良的手臂,这才春风满面地走了。脸上带着那种得意的笑容,那神情动作仿佛在说:“年轻人,你瞧不上我不要紧,但你老子识货、倚重我!你呀,还嫩了点,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