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宣儿边跟在师父身后往里走,步履轻快,裙裾随之微曳,带出几分不经意的轻盈。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门两侧的楹联吸引。朱红色的立柱巍然耸立,色泽在光影中明暗交错,仿佛自身便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威势。两行墨迹自上而下铺陈开来,笔力苍劲,字势雄浑,纵然只是寥寥数笔,却仿佛蕴含着几分沉稳之势。那笔锋转折处既见峻拔,又见沉厚,似在劈风斩浪之间,仍能保持万钧之稳。
她凝望良久,竟有种心神微震的感觉。那墨迹早已不是寻常的书写,经年年香火气息浸润,墨色虽稍显黯淡,却在古拙之间更显悠远。仿佛字里行间自有灵性游走,能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灵韵。董宣儿不由轻吸一口气,眼眸深处浮出一抹亮色,像是忽然捕捉到某种奇妙的意境。
她轻轻启唇,声音清脆,带着天真灵动之气:“煎炒烹炸样样精,酸甜苦辣口口香。”
这短短两句,自她口中念出,竟别有一番意味。她的声音婉转清越,犹如山涧清泉流淌,时而轻击石壁,激起点点水珠。那尾音在唇齿间流连不去,微微回旋,竟似在空中荡起一缕不散的回音。寻常百姓口中的日常字句,经她这一番诵读,便染上了几分书卷气与清雅之韵。
她念完,不自觉地抿唇一笑。那笑容清澈而灵动,仿佛春日湖面骤然掠过的一缕微风,带着点点俏意与生机。眼眸中更隐隐泛起一抹光彩,既有少女天性里的好奇,又带着几分因心境愉悦而生出的欣然。她在这庄严肃穆的大门之前,却仿佛自带一丝活泼的生气,让整个场面多了几分明快之气。
王谢听在耳中,不由心头微动。那清朗之声一落下,像在他心底某处未曾触及的角落轻轻敲响。他的目光随她所指,落在那“天下第一楼”四个金漆大字之上。字迹古拙厚重,金漆虽经岁月洗礼略有斑驳,却依旧炫目,似在宣示着它不容忽视的存在。
他注视片刻,神情未有明显变化,唇角却微微一动,似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低声道:“一个饭馆,就敢以‘天下第一’为号,口气确实不小啊。”
这声音极轻,似不欲惊扰旁人。他的话语平静,不急不徐,似随意而出,然而语气中却隐隐带着一丝讥讽,仿佛是看透世事之后习惯性流露出的冷淡与不以为然。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揶揄,如同秋风轻拂,未必叫人寒意入骨,却自有一种淡然的凉意,能使人心神微颤。
董宣儿偏过头来,清丽的面庞在光影下多了几分明暗交错的层次感。她眸中神色未见波澜,唇角却微微翘起,带出几分狡黠与灵动。眼神明亮而含笑,带着不加掩饰的俏皮:“此楼既敢如此自称,必然有几分底气在,毕竟这楼一看便在此地矗立了数百年。”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悦耳。话语轻柔,却不带半分调笑之意,反倒透出几分真挚与认真。显然在她心中,那对联与匾额之间所散发出的气派与魄力,已在不知不觉中留下了痕迹,让她自然而然生出几分信服之意。
王谢闻言,眉梢未动,神色依旧淡漠,像一汪深潭,不因风起而泛涟漪。然而在那眼底深处,却隐隐闪过一抹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他静静地望着董宣儿,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似要看透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见她神情真切,眼神清亮之中没有半分虚假,他心头微微一动,暗想:她此刻的模样,竟像是未被凡尘之事浸染,眼神澄澈温润,透着一股单纯的灵性。
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嘴角,声音平淡,却含着几分调侃:“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饭菜嘛,更是众口难调。”
话语轻描淡写,却别有深意。他说得极轻,语气平平,仿佛随口而出,不刻意强调,却在不知不觉间将一番世俗至理道来。语中似笑非笑,带着一种既不急切也不冰冷的疏淡,犹如明月清辉映照静水,既能照亮,却从不炽烈。
董宣儿微微一愣,随即眸光闪动,似在思索他话中之意。她唇边的笑意并未散去,只是眼神更添几分意味深长。她没有立刻答话,神色间透出几分若有所思的沉静,与方才的灵动形成鲜明对照。
王谢看在眼里,心中忽生出几分微妙的感觉。那一瞬间,他竟觉眼前少女的神情,不再只是天真烂漫,还多了几分尚未完全显露却隐隐存在的深意。
他心中暗自一叹,旋即收回目光,神色淡然,仿佛方才的思绪从未有过。然而,空气中却似留存着他们方才言语的余韵。那份若有若无的意味,仿佛在无声中轻轻牵动着彼此的心境。
两人对话之时,恰好经过掌柜身侧。那老者抬眼打量,见王谢与董宣儿和自己一般,皆是筑基期修为,神色间便少了几分拘谨。比起面对董红拂时不敢直视、不敢多言的拘束模样,此刻他眼中透出的神采要从容许多。心思一活络,脸上的神态也随之生动起来,眉梢眼角都泛着笑意,唇角勾起一抹既不谄媚、也不傲慢的弧度,恰到好处,拿捏得十分自然。
只听他开口道:“二位道友,想来应是第一次来我掩月宗坊市吧?”
语声中含着笑意,带着几分市井熟稔的味道,落在人耳里不显疏远冷漠,反倒有几分亲近之感。若是寻常凡俗行商,或许就此卸下戒备,顺势应和。然而这份亲切背后,却并非全然单纯。他说话时,字字句句中似还含着试探意味,像是无意间抛出的细丝,若对方回应中稍有不妥,便能顺势捉住些许端倪。
王谢听得分明,心中微微一动,却未表露分毫。他目光微偏,淡淡地看向那老者,目光并不凌厉,却透着一份沉稳的力量,像是深潭无波,外人看不透其中真实意蕴。片刻后,他才拱了拱手,语声温和却自带分寸:“不错,在下黄枫谷王谢,有幸随红拂师伯前来参加穹前辈话别会。这位是董师妹。”
他自报来历之时,口气不疾不徐,既不显张扬,也不带谦卑,平平淡淡一句话,却让人听着生出一种难以忽视的分量感。说到“黄枫谷”三字时,声音略略顿了半息,虽不刻意,却自带几分清晰的分界。对修仙界中人而言,宗门名头往往比个人修为更有分量,黄枫谷作为越国修仙界一方势力,声名不小,此刻落在掌柜耳中,自然要比单纯的“筑基修士”更值得多几分忌惮与揣摩。
只是,王谢虽道出宗门,却并未直言自己所持请柬之事,言辞间宛如只是随口答话,未曾流露出更多信息。如此一来,既显坦然,又保留余地,任由对方猜测,倒显得分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