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如音心底微微一颤,她知道,自己此刻正被他安放在一处平和的氛围中,就像被轻轻置于这茶雾与灵气交织的画卷里——但画卷的边缘在哪里,她仍看不清。
王谢看着她指尖摩挲阵旗的动作,心底那条绷得极紧的弦悄然松了一分。那并不是随意的触碰,而是一种带着评估与权衡的感知——他很清楚,修士在接触阵旗这种关乎洞府防御的物件时,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意味深长。她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刻意表现出疏离,这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种间接的认可。
茶香在两人之间缓缓流转,他握着茶盏的手并未用力,却刻意放慢了动作,让灵茶的温热透过瓷壁,一点一点传到掌心。那温度是他此刻的心境——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波澜。他明白,辛如音的问题不仅仅是阵法本身的疑惑,更是一次对他的试探:她在衡量,他在等她的衡量结果。
半步的距离,茶香的缭绕,阵旗的轻盈,这一切都像是拉开又收紧的弦。王谢很少在与人交谈时如此用心斟酌每一个字,但此刻,他甚至在心底预演了几种回应的方式——既要让她相信,这颠倒五行阵并非无端的奢耗;也要让她感受到,他愿意为这一处洞府投入的不只是物力,还有一种需要守护的决心。
山外的风声被洞府阵法阻隔,成了一种轻柔的低鸣,衬得这片静谧更为凝重。他目光微垂,看着自己掌心的茶盏,像是从中映出了辛如音的影子——她的眼神平静,却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锋芒,恰如一柄被收入鞘中的剑,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抽出锋刃。
他暗暗吸了口气,那口气并不急促,却带着一种深藏不露的分量,像是山脊上缓缓漫过的风,安静,却能让人察觉到它潜在的力量。指尖在茶盏边缘无声地摩挲着,他的目光从盏中澄澈的茶色上缓缓移开,带着几分从容的沉静,落在辛如音的面庞上。唇角在那一瞬微不可察地弯起,仿佛一抹被雾气掩去的笑意——不炽烈,却能让人感到一种并非刻意的亲近。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再开口便是错失时机。于是声音缓缓漾出,像被茶香温润过的溪水,低沉而清晰:“不瞒辛道友,我这也是居安思危。”
他的眼神略有一丝收敛,神情不动声色,却仿佛在心底翻开了一页只有他自己能读懂的书卷。
“说不定用不了几年,”他的语气并未明显起伏,却在每个字的间隙中透出某种沉甸甸的预感,“整个太岳山脉,甚至整个越国的修仙界,都会易主。”
那“易主”二字,像在静谧的空气中投下的一枚小石,溅起极细微的波澜。茶香在这句话的余韵间,缓缓地、几乎看不见地游走开来,与石桌、洞府内的灵气交织成一层淡而凝重的氛围。
辛如音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闪过细微的波动——不惊,也不问,只是目光深处的水光似乎被微风吹动了一下,泛起轻不可察的涟漪。但她并未打断他。
王谢看着她,目光微微收束,像是越过当下,注视着一条旁人无法看见的未来之路,那条路在他的脑海里,或许硝烟四起,或许波谲云诡,却无论如何都需要提前设下稳固的屏障。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即将出口的话留出一丝空间,让茶香、气息与那份沉默在两人之间继续发酵:“我希望到了那时,只要不是元婴期的修士出手,我这座洞府都可以安然无恙地保存下来。”
这话并不夸张,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如山间古松,无论风雪还是雷霆,都扎根在自己选定的土壤中,不肯退让半分。
空气似乎在这句话后凝固了片刻,只能听见茶香在盏中弥散,丝丝钻入鼻息间。
“至于防止引起其他修士的注意——”他忽然弯了弯唇角,笑意轻轻拂过,却并未让这笑意完全浮到声音里,而是藏在语气深处,像一抹不易察觉的暖光,“这便是请辛道友布置颠倒五行阵的缘由。”
他目光微转,不动声色地从她的发梢滑到她指间正握着的阵旗上,语调低缓,却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锋利:“就凭辛道友这般年纪,任谁见了,都难以相信辛道友会是一个阵法大师。”
这句话像一把羽毛包裹着的刀锋,不会割伤人,却能在无声中刺破一种看不见的隔阂——既是对她本事的肯定,又在暗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
他说完,没有立刻去看她的反应,反而低下头,将茶盏端起,动作从容而缓慢,像是在品味这场与她的对谈,而非单纯的茶水。
盏沿触唇的那一刻,温热的气息透过瓷面传来,茶香在舌尖化开,如一缕青烟般游入喉间,沉入胸腔。
他没有急着将茶一饮而尽,而是轻轻抿了一口,任那温润的清香在唇齿间缓缓铺开,仿佛将方才那一段话、那一丝笑意,以及埋在言语下的心思,一同封入这口茶的温度里。
茶盏重新落在石桌上时,发出极轻的声响,那声响很短,却在这洞府的空旷与静谧中,仿佛被无限放大,又慢慢消散在看不见的雾气里。
而他整个人,似乎又回到了那种既松弛又笃定的姿态——不催促,不多言,只静静地等着,仿佛知道有些东西,不必用语言去迫近,它们会在时间的沉淀中,自然落到最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