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据点修复工作的第七个小时。
江叙白从临时医疗区走出来时，天已经彻底亮了。他站在帐篷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焦土和金属味的空气，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过去二十四小时里，他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不是不想睡，是睡不着。
每一次闭上眼睛，他都会看见那些画面：临时能量盾碎裂时的光雨，陈野挡下高维能量弹的背影，还有……技术团队里那两个年轻人的脸。小杨和老吴，一个二十七岁，一个四十二岁，都死在了星穹的轰炸下。
小杨是江家旁系的孩子，从小就喜欢拆装机械，进技术团队才两年。老吴是父亲那一辈的老技术员，在江家工作了二十年，本来明年就该退休了。
江叙白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里因为长时间握工具和操作设备，已经磨出了薄茧。父亲曾经说过，江家人的手是用来画设计图、操作精密仪器的，不是用来握武器、沾血污的。
但时代变了。
或者说，时代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从来就不是什么和平安稳的年代，只是江家一直躲在自己建造的技术堡垒里，假装外面的风雨刮不进来。
“江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叙白转过身，看见技术团队的副组长周明站在那里。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眼睛布满血丝，工作服上沾着油污和灰尘，但站姿依然笔直——那是江家技术团队二十年训练留下的习惯。
“修复进度怎么样？”江叙白问。
“外围供能线路完成了百分之六十，围墙缺口修补了四处，还有两处最长的需要等材料运到。”周明汇报的语气很平静，但江叙白能听出其中的疲惫，“另外，能量塔的残骸清理完毕，重建方案已经设计好了，但需要至少两天才能开始施工。”
“伤员呢？”
“都安顿好了。轻伤的十一个人坚持要参与修复工作，我让他们轮流休息。重伤的四个已经转移到安全区域，医疗兵说情况稳定。”
江叙白点点头，目光投向远处。据点中央，守护族的战士们正在清理战斗留下的痕迹。他们用特制的能量喷雾净化地面上的污染，将收割者的残骸小心地收集起来，准备集中处理。整个过程安静、肃穆，就像某种仪式。
“江工。”周明突然说，“老爷子刚才发来通讯，说一小时后要开远程会议，议题是……技术团队的交接事宜。”
江叙白的手指微微收紧。
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从他决定带着技术团队离开江家总部，加入这场战争开始，就知道自己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但真正面对时，心里还是涌起复杂的情绪。
不是害怕，也不是犹豫。而是……一种沉重的宿命感。
江家的技术，是荣耀，也是枷锁。它让江家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也让江家与世隔绝。父亲那一辈的人，守着那些技术和秘密，以为可以永远躲在安全的壳里。但他们错了。
星穹的出现，收割者的威胁，高维召唤计划——这些都不是江家能独善其身的问题。要么站出来战斗，要么等着被毁灭。
“通知所有人。”江叙白说，“一小时后，在临时指挥室集合。能走动的都来，走不动的开视频接入。”
“明白。”周明转身要走，又停下来，“江工……有件事我想说。”
“说。”
“昨天战斗的时候，你让我带着第二小组去修复能量线路，自己留在控制室指挥。”周明的语气有些艰难，“那时候外面爆炸声不断，屏障随时可能破碎，但你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控制台。老吴临死前说……说‘少爷长大了’。”
江叙白没有说话。
周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一小时后，临时指挥室。
说是指挥室，其实就是一个用金属板材临时搭建的棚屋，面积不到五十平米，勉强能塞下三十个人。技术团队的成员挤在里面，站着、坐着、靠墙的，姿态各异，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墙上的那块屏幕。
屏幕亮着，但还没有画面，只有一个江家的家族徽章在缓缓旋转——那是九道互相交错的齿轮环，象征着技术与传承。
江叙白站在屏幕前，背对着所有人。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有期待，有审视，有担忧，也有……怀疑。
他太年轻了。二十六岁，在江家的技术团队里，这个年纪大多数人还在当学徒，最多做到小组长。而他要接手的，是整个江家积累了近百年的技术资产，以及这个四十七人的核心团队。
“信号来了。”周明低声说。
屏幕上的徽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红木书桌后，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江家的现任家主，江叙白的爷爷，江老爷子。
老爷子穿着中式长衫，手里拿着一根雕花手杖，看上去就像旧时代走出来的文人。但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透过屏幕扫视着指挥室里的每一个人。
“都到了？”老爷子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情绪。
“都到了，家主。”周明代表团队回答。
老爷子点点头，目光最终落在江叙白身上：“叙白，上前来。”
江叙白向前走了一步。
“过去三个月，你带着技术团队离开总部，参与了对星穹的战斗。”老爷子的声音在安静的指挥室里回荡，“你们经历了三次大规模冲突，牺牲了两人，重伤四人。你们协助守护族建立了据点的防御体系，研发了临时能量盾，修复了屏障裂痕。从技术角度来说，你们的表现……合格。”
“合格”两个字说得很重。
江叙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爷爷的标准里，“合格”已经是相当高的评价。老爷子一辈子追求的是“完美”，是“无可挑剔”。
“但是，”老爷子话锋一转，“技术团队不是作战部队，你们的本职是研发、维护、创新。你们参与战斗，是权宜之计，不是长久之策。”
指挥室里有人低下了头。江叙白却挺直了背脊。
“爷爷，”他开口，声音很清晰，“如果星穹的高维召唤计划成功，如果那些收割者席卷全球，江家的技术和秘密还能保住多久？一个月？一周？还是三天？”
老爷子没有立刻回答。他盯着江叙白，眼神复杂。
“所以，”江叙白继续说，“我们不是在放弃本职，而是在履行更根本的职责——保护技术得以传承的环境。如果世界毁灭了，再先进的技术也没有意义。”
指挥室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从未见过江叙白这样对家主说话。在江家，家主的话就是铁律，没有人可以质疑，更没有人可以反驳。
但江叙白做到了。
而且，他说的是事实。
老爷子沉默了很长时间。屏幕上只能看见他苍老的手指在手杖上轻轻敲击，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终于，他开口了。
“你说得对。”老爷子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那是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的真实情绪，“我们江家，躲了太久了。躲在技术后面，躲在秘密后面，以为这样就可以独善其身。但这个世界……已经不给我们躲藏的空间了。”
他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所以，我做出以下决定：从今天起，江叙白正式接手江家技术团队，担任总工程师兼团队负责人。周明、李建国、王秀兰三人晋升为团队顾问，协助叙白工作。江家所有技术资料和资源，向叙白全面开放。”
指挥室里响起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不仅是交接，这是彻底的权力转移。江叙白将拥有江家近百年的技术积累，可以调动所有设备和人员，甚至……可以决定江家未来的技术方向。
“爷爷，”江叙白的声音有些发紧，“这不合适。我还年轻，经验不足，而且——”
“经验不足就去积累。”老爷子打断他，“江家已经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候。过去的模式走不下去了，我们需要新的思路，新的方向。而你们在据点所做的一切——与守护族的合作，临时能量盾的研发，战后修复的效率——已经证明了你们有能力走出一条新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指挥室里的每一个人。
“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对叙白有疑虑。他太年轻，没经历过你们经历过的磨难，没扛过你们扛过的重担。但我要告诉你们：时代变了，衡量能力的标准也变了。在这个随时可能爆发维度战争的世界里，我们需要的是敢于直面威胁、敢于打破常规、敢于承担责任的人。”
“而叙白，他做到了。”
“他在星穹突袭时没有逃跑，而是留在控制室指挥到最后一刻。他在能量盾破碎后没有崩溃，而是立刻组织修复和反击。他在战斗结束后没有休息，而是带着你们连夜抢修设施。”
“这样的领导力，不是年龄能衡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