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手指刚碰到《聊斋》的书页,原本安静伏在桌面上的纸页突然轻轻颤动起来,幅度不大,却像有人用指尖在背面悄悄弹了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花筝下意识屏住呼吸,偷偷拽了拽温砚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不是说灵体消散了吗?这咋还‘返场’了?不会是刚才沟通符没贴牢,留了点‘尾巴’吧?”
温砚也皱了皱眉,手已经摸向背包里的灵体探测仪,指尖刚碰到仪器外壳,就见周明远突然笑了——那笑容不像刚才的释然,倒带着点老顽童似的狡黠,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连花白的眉毛都跟着弯了弯:“阿瑶以前就爱这么闹,翻书总不老实,尤其是翻到‘婴宁’这页,说婴宁笑得像开春的玉兰花,还跟我念叨,以后咱们要是有了女儿,小名就叫‘宁宁’,沾沾这姑娘的喜气。”
他说着,从中山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个旧得发亮的铁皮盒子——盒子是上世纪常见的饼干盒,表面印着褪色的牡丹图案,边缘被磨得光滑发亮,一看就是随身携带了几十年。周明远轻轻打开盒子,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静静躺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还有半块用透明塑料袋裹着的桂花糕——糕体早就硬得像石头,却还能隐约看到当年的纹路。
“这是1975年秋天拍的,就在书店门口。”周明远指着照片,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照片上的年轻小伙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手里抱着两本书,正是如今桌上这版《聊斋》和《诗经》;身边的姑娘梳着两条粗麻花辫,发梢用蓝色头绳绑着,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怀里也抱着本翻开的书,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背景里的“墨香书屋”木门还是新的,门板上的对联红得鲜亮,连门口那棵老槐树都比现在细一圈。
花周明远摩挲着照片上姑娘的脸,指尖轻轻划过,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阿瑶当年是中文系的,最爱来这家书店,每次都能在这儿待一下午,有时候我来找她,就见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抱着本书看得入迷,阳光落在她头发上,连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后来她得了白血病,住院的时候还惦记着这两本书,说等病好了,要再来书店看新到的《楚辞》。可谁知道……”
话说到这儿,周明远突然停住,拿起那半块桂花糕,轻轻放在照片旁边:“这是她最后一次来书店时买的,说这家店的桂花糕最甜,还分了我半块。后来她走了,我就把这半块糕留着,想着要是有机会再见到她,还能跟她说说,这糕我没扔。”
花筝听得鼻子发酸,刚想安慰两句,就见柜台上的《诗经》突然“哗啦”一声,自己翻了起来——书页翻飞的速度不快,却精准地停在了《郑风·女曰鸡鸣》那一页,最中间的那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正好朝上,像是有人特意用手指把这行字压得格外平整。
花筝看得眼睛都直了,偷偷跟温砚咬耳朵:“这灵体也太会了吧!比那些偶像剧男主还懂浪漫!知道翻情话页,还专挑最应景的那句!”
温砚没说话,却悄悄把灵体探测仪掏了出来——按下开关后,屏幕上干干净净,连一丝微弱的灵波都没有。他松了口气,收起仪器,小声跟花筝解释:“不是灵体返场,是物品残留的‘念想’。刚才书灵消散前执念太强,把对周爷爷的牵挂留在了书上,现在见到主人,这些念想就跟着动了动,算是……一场温柔的告别。”
周明远盯着书页上的字,愣了好一会儿,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支钢笔——笔杆是黑色的,笔帽上的金属夹已经氧化发黑,却被擦得一尘不染。他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笔记本封面是淡绿色的,上面印着“xx大学”的校徽,一看就是多年前的旧物。周明远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写了两行字,字迹虽有些颤抖,却依旧遒劲有力,写完后还特意对着字迹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撕下来,夹在《聊斋》和《诗经》中间。
花筝凑过去看,是两句毛笔风格的钢笔字:“岁岁常相见,年年念安康——致阿瑶,2024年秋”。字的旁边还画了一朵小小的玉兰花,线条简单,却和《诗经》封面上的那朵如出一辙。
“以前总觉得没跟她好好告别。”周明远把两本书轻轻摞在一起,又用指尖敲了敲书脊,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当年她走得急,我连一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书’都没说。今天见到这两本书,听到她找《诗经》的事,才知道她一直记着,记着咱们当年的约定,记着这家书店。”
他说着,慢慢把两本书放回书架最上层——那一层摆的全是上世纪的旧书,有《红楼梦》的线装版,有泛黄的《唐诗三百首》,还有几本封面脱落的武侠小说。周明远特意把《聊斋》和《诗经》放在最中间,还调整了好几次角度,确保两本书紧紧挨着,像一对从未分开过的伙伴。
“以后我常来看看。”周明远拍了拍书架,又回头看向花筝和温砚,笑得格外释然,“谢谢你们啊,小同志。要是没有你们,我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阿瑶还在这儿等着我跟她说句话。你们放心,以后我来帮她看着这两本书,保证不让它们再丢了,也不会让她再打扰别人。”
花筝赶紧摆手:“周爷爷您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说阿瑶姐也没打扰人,她就是想找本书,特别温柔!”
周明远点点头,又跟两人聊了几句当年的事——说阿瑶当年最爱在书店的靠窗位置看书,说两人第一次约会就是在书店门口的老槐树下,说他攒了两个月零花钱才买了这两本书当生日礼物……说话间,他的语气渐渐轻快起来,眼角的悲伤也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回忆带来的温暖。
直到巷口传来邻居喊他回家吃饭的声音,周明远才拄着拐杖起身,临走前还特意回头望了一眼书架上的两本书,像是在跟老朋友道别。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花筝才长舒一口气,瘫在柜台前的旧木椅上,揉了揉发酸的腿:“我的天,这剧情也太像老电影了吧!还好是个温柔的结局,要是再来个哭哭啼啼的桥段,我今天的眼泪都要不够用了——主要是怕哭花了妆,回去还要补,麻烦!”
温砚正在收拾背包里的符咒和仪器,闻言瞥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现在知道不是所有灵体都要打打杀杀了?”
花筝立刻坐直身子,梗着脖子准备反驳,她的手机却突然“嗡嗡”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出“梅黎”的名字。她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被梅黎的大嗓门震得把手机拿远了些,连耳朵都跟着嗡嗡发麻:“花筝!你们在哪儿呢?快来二食堂包间!我跟孙诺、钱章章买了火锅食材,还借了电煮锅,说要给你们‘接风洗尘’,庆祝咱们从水库安全回来!再晚回来,肥牛卷就要被孙诺偷吃光了!”
“火锅?!”花筝眼睛瞬间亮了,刚才的疲惫和争论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她一把抓过搭在椅背上的背包,拉着温砚就往外跑,“快走快走!晚了就只剩菜叶子了!孙诺那丫头吃火锅,能把肥牛卷全夹自己碗里,连汤都不给你剩!”
温砚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手里的灵体探测仪差点掉在地上。他无奈地摇摇头,却还是加快了脚步,顺手把柜台上的沟通符碎片收进背包——按规定,用过的符咒碎片要带回处里存档,可不能像上次老宅事件那样,把符咒当便利贴用,最后还得让清洁部的同事去收拾烂摊子。
两人刚跑出书店,就看到巷口停着一辆熟悉的电动三轮车——车身是蓝色的,车头上挂着个红色的小灯笼,正是学校后勤处的张师傅。张师傅戴着黄色的安全帽,正靠在车座上啃馒头,看到他们出来,立刻挥挥手:“小温、小花!可算等着你们了!刚才周老爷子跟我碰到,说你们帮他找到了旧书,还陪他聊了半天,特意让我在这儿等你们,说送你们回学校,省得你们走回去耽误吃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