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坐在旁边,帮她把搓不动的衣角抻开,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们花筝真棒!比昨天还多认了两个呢。那明天咱们争取认二十二个,好不好?”花筝重重地点头,小胳膊搓衣服的力道更足了,好像多认两个字,就能让爸爸妈妈更放心一点。
这半个月里,花筝的生活过得很规律:每天天不亮,就跟着叶昭在观前的石坪上练基本功——不是那种蹦蹦跳跳的动作,而是缓慢的抬手、屈膝,叶昭说这叫“太初诀”,能让她的气血更顺畅;上午跟着叶昭认字、读《草木谱》,认那些画在书上的草药;下午要是天气好,叶昭会带她去后山,教她分辨真正的草药,哪些是止血的紫珠草,哪些是祛湿的老鹳草;休息的时候,她就跟院子里的小动物玩,追着小鸡跑,给小兔子喂菜叶,日子过得充实又开心。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她会整整过九年,却依然能在每天的重复里找到新的乐趣—。
花爸花妈在山上的这些日子,叶昭偶尔会来一起吃晚饭。每次吃完饭,叶昭都会把花筝带回观里休息,让花明和周安能有自己的时间。但今天不一样——这是花明和周安在山上的最后一晚,叶昭特意没来打扰他们的团聚,也能让一家三口有时间说点悄悄话。
花筝现在比以前吃的可多多了,虽然还是有些挑食,但也不再耍些小脾气。看她吃的差不多了,花明也放下了筷子,轻轻握住女儿的手,声音比平时沉了些:“花宝,明天爸爸妈妈就要走了。你自己在这要听师父的话,不许调皮,不许给师父添麻烦。”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不舍,又补充道,“爸爸妈妈会常来看你,每个月都来,给你带草莓蛋糕,带你喜欢的绘本。”
花明还想说点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花宝,爸爸妈妈不求你以后多有本事,也不求你赚多少钱。我们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就算爸爸妈妈不在你身边,你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过的比别人好。爸爸对你就这一个要求,你能做到吗?”
花筝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掉,滴在桌子上。她用力点头,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小手紧紧攥着花明的手,好像一松开,爸爸妈妈就会不见。
周安看着女儿哭,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却还是强忍着,帮花筝擦了擦眼泪:“花宝不哭,爸爸妈妈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们每个月都来看你,你想我们了,也可以给我们打电话呀。”花筝还是哭,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却还是用力点头——她不想让爸爸妈妈担心,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这一天晚上,是花明和周安送花筝回观里的。山里的夜晚特别静,没有省城的汽车声、喇叭声,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轻轻唱歌。温柔的月光洒在小路上,把一家三口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连跟在他们身后的小羊羔,影子都变得软软的。谁都没有说话,好像一开口,就会打破这份难得的静谧幸福。
抬头就能看到天上的银河,星星多得数不清,像撒了一把碎钻石,亮得能照清小路上的石子。花筝走在爸爸妈妈中间,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心里既有一丝奇妙的雀跃——这是她第一次在晚上跟爸爸妈妈走山路,能看到这么多星星;又有一股淡淡的愁绪,她不懂这种感觉是什么,只觉得心里闷闷的。
走到道观门口,花筝突然停下来,猛地扑进爸爸妈妈的怀里,把脸埋在他们的衣服上,带着哭腔低声道,“妈妈要想我,爸爸也要想我,我会很乖,也会想爸爸妈妈。”花爸花妈嗯嗯的回应着,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哭腔。这是他们第一次分离,在花筝三岁的时候。
九年的时间,就这样在晨钟暮鼓、药香与墨香的交织中,像山涧里的清溪一样静静流淌。花筝的日子简单到近乎刻板,却又充满了细碎的温暖。
天不亮,鸡鸣头遍,她就得从冰冷的硬板床上爬起来。先跟着师父在观前那方小小的石坪上练一套缓慢得让人打瞌睡的“太初诀”,说是活络气血,固本培元。然后是对着东方初升的太阳,盘膝静坐,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师父管这叫“采霞服气”。山里的清晨寒气刺骨,露水打湿裤脚,冻得小孩子牙齿直打架,可师父的背影纹丝不动,像一尊玉雕。
早课之后,是抄经。抄经的厢房在道观的东侧,是在一间永远弥漫着淡淡霉味和墨香的旧厢房,里面摆着几张旧木桌,桌子上放着砚台、毛笔和发黄的线装册子,她要抄的不是普通的字,而是要一笔一画地誊写那些弯弯曲曲、如同鬼画符般的“云篆”符文。师父的要求近乎苛刻,笔锋、走势、墨色的浓淡,稍有不似,便要重来。
午后的时光,大多是在山林里度过的。青岚山就像一座巨大的药库,石缝里、树根下、腐叶中,到处都长着奇奇怪怪的草叶根茎。叶昭会带着她钻进浓密的山林,教她辨认草药:“你看这个,叶子边缘有锯齿,背面是紫色的,这是紫珠草,把叶子揉烂敷在伤口上,能止血。”“那个长在潮湿地方的,茎秆像蜈蚣,这是蜈蚣草,晒干了煮水喝,能驱寒。”每一种草药的习性、采摘的时辰、炮制的方法,叶昭都会仔细教她,还会让她亲手摸一摸、闻一闻,记在心里。有时候遇到难认的草药,花筝会把叶子摘一片,夹在《草木谱》里,回去后再对着书仔细看,直到完全记住。
九年里,花筝长高了,从一个需要爸爸抱的小不点,长成了能自己爬上山坡的小姑娘;她认的字越来越多,能把《道德经》背下来,能看懂《草木谱》里的每一种草药;她的身体也越来越结实,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容易生病,冬天在雪地里站桩,也不会冻得直哭。可她还是会在每个月爸爸妈妈来的时候,扑进他们怀里,跟他们分享这一个月的事——今天认了什么新草药,明天又学会了什么新符文,好像这样,就能把分开的日子都补回来。
而每次爸爸妈妈走的时候,她还是会站在道观门口,挥着手,直到他们的影子消失在山路尽头。只是她不再哭了,因为她知道,爸爸妈妈会回来的,而她要做的,就是好好学本事,等他们下次来的时候,让他们看到更棒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