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姜惊鹊,没有直接回答姜惊鹊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可知老夫为何致仕?”
“杨公所代表的士林清议……未能压服帝心?”
“压服?”杨廷和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又带着傲然的笑意,“是惨败!老夫低估了陛下的决心和手段,也低估了张璁、桂萼之流的钻营迎合之能。但老夫败退,非仅个人荣辱。其后果,老夫当年便已预见——‘天下系于一人之身,就是天下最大的危局’!皇权独断,再无制衡,此为祸乱之源!”
“敏行,大明江山,非一人之天下!士大夫群体,作为维系社稷、匡扶正道、制衡皇权的根基,岂可任其崩塌?纵使大厦将倾,亦需有脊梁担当之士,拦仕宦之权,敢于直撄帝权之锋!在必要时,挺身而出,据理力争,为民请命,为社稷存一线清明!”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姜惊鹊:“这便是我为何写下那封信给你师父,甚至不惜落下‘欺人太甚’之名,也要将你收入门下的根本原因!因为你符合老夫心目中‘权臣’的胚子!”
权臣胚子四个字,让姜惊鹊直撇嘴。
“杨公深谋远虑,小子佩服,然小子有一事不明,杨公膝下升庵先生(杨慎)才高八斗,何以杨公不选令郎,反要选小子这寒门孺子?”
杨廷和闻言,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用修……唉!他是老夫的骄傲,亦是老夫此生最大的憾事!”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到窗前,背对着姜惊鹊,望向窗外苍翠的竹林。
“用修才华横溢,学究天人,诗词歌赋,金石书画,无不精绝。性情刚烈,宁折不弯,此等风骨,老夫亦深以为傲。”
但随即,话锋陡然一转:“然,也仅止于此了,他……做不了老夫要的‘权臣’!”
杨廷和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再次锁定姜惊鹊:
“权臣者,非仅有风骨气节。更需有枭雄手段!需能洞察人心之幽微,需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时,需能行常人所不敢行之险!需能洞悉大势,因势利导,借力打力,必要时……更需懂得舍弃,懂得藏锋于鞘,示敌以弱又示敌以刚!”
“用修他……太干净了!”
“老大人的意思是,我脏了?”
杨廷和被他的话弄的一愣,有些哭笑不得。
“你,姜惊鹊!老夫在你身上,看到了狠,你懂示弱,更懂示强,你行事不拘一格,这些特质,是升庵所没有的,况且你与天子同龄,不会出现老夫这等臣衰帝少的情形。”
姜惊鹊不听他忽悠:“老爷子,这事儿太大了,您还是找别人吧。”
他怎么可能答应站队在杨廷和这艘破船上,那特么还没当官呢,就得被收拾。
“可能不知继承老夫衣钵的好处,先说银钱,千万两你都可调拨。”
“要还么?”
“你……”杨廷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当然得还。”
姜惊鹊摇头:“那我不做,您找郭向吧。”
“唉,郭向若成,老夫何苦……”
杨廷和见他拒绝,面色苍白了几分:“你…不必急于回答,院试在即,老夫不扰你了,那刺客之事,你若答应了老夫,老夫自会给你一个清楚的交代,若不应就当是一个梦吧。”
他说完,不再看姜惊鹊,转身向门外走去。
“您什么时候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