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的日程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无情地向前滚动,转眼已进入第六天。最初的紧张和新奇感,早已被高强度的课程和严苛的要求碾磨得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被强行塞入大量知识技能后的饱和与麻木。
然而,培训的深水区,才刚刚显露其狰狞的一角。
上午的课程被安排在师部医院一栋独立平房内的简易手术示教室。这里条件比理论教室更为艰苦,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混杂着消毒水和隐约的血腥气,令人鼻腔发痒,胃部不适。光线主要来自几盏悬挂的白炽灯,在阴天的早晨,显得昏黄而不足。
示教室中央,是一个用砖头水泥砌成的长条台子,上面铺着斑驳的、洗不净血渍和药渍的白色橡胶垫。今天要学习的内容,让所有学员都心头沉重——战场紧急外科处置,包括气管切开术、胸腔闭式引流术,甚至还有截肢术的基础原理与操作要点。
授课的是一位姓刘的军医,四十多岁年纪,脸颊瘦削,眼神里带着一种见惯生死后的平静与淡漠。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让助教抬上来几个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动物器官——猪的喉管与气管、羊的胸腔标本,还有一具不知从何处协调来的、用于医学教学的捐献遗体,用白布遮盖着大部分,只露出需要操作的部位。条件所限,这便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真实”的教具。
“战场上,没有无菌手术室,没有麻醉师,更没有时间让你们慢慢斟酌。”刘军医的声音平淡,却字字敲打在学员心上,“气管堵塞,几分钟就能要命;张力性气胸,一口痰憋住就可能让肺炸掉;肢体被碾压、毁损,不及时断离,感染和坏死会更快地夺走生命。你们要做的,就是在最简陋的条件下,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把伤员从鬼门关拉回来,或者,至少给他争取到后送救治的时间。”
他拿起手术刀,开始演示气管切开术。动作快、准、狠,避开血管,直抵气管环,切开,置入替代导管(现场用的是一段修剪过的硬质橡胶管)。整个过程冷静得近乎冷酷。接着是胸腔闭式引流,定位,切开皮肤、皮下组织、肌肉层,刺破胸膜,置入引流管,连接简易的、利用瓶装液体制造负压的单向阀装置……
学员们围在周围,屏息凝神,不少人脸色发白,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空气中福尔马林和标本的味道似乎更浓了,有人忍不住悄悄干呕。
廖奎站在人群靠前的位置,目光专注地跟着刘军医的每一个动作。他的表情平静,但内心同样受到冲击。这不是处理牲口,而是活生生的人。然而,他知道,这是必须掌握的能力。他将特种兵训练中磨练出的极致专注力和情绪控制能力发挥出来,强迫自己忽略不适感,将每一个步骤、每一个要点,如同镌刻般记入脑海。
轮到学员分组在动物器官上练习。廖奎被分到练习血管吻合。这是比单纯切开、引流更精细的操作,用的是极细的丝线,在猪的肠系膜血管上进行缝合,要求针距均匀,松紧适度,确保血管通畅。这对新手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多是让他们体验微观操作的难度。
廖奎拿起显微持针器(一种简陋的放大镜辅助器械)和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缝合线。当他手指握住器械的瞬间,一种奇异的稳定感自然而然地降临。这并非完全来自系统,更多是他自身特种兵素养中对身体肌肉的绝对控制,与系统潜移默化提升的神经协调性相结合的结果。他的手,稳得如同磐石,没有丝毫颤抖。穿针,引线,进出组织,打结……动作虽然还达不到刘军医那般流畅老辣,但那份稳定和精准,在一众连针都拿不稳、线团打结的新手学员中,显得鹤立鸡群。
刘军医巡视过来,在他身后驻足观看了片刻,虽然没有出声表扬,但那微微颔首的动作,已然说明了一切。
下午,则是另一场截然不同的考验。
训练场角落,有一间特意改造过的、没有任何窗户的砖石结构平房,被称为“心理抗压训练室”。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破败,但走进去,却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屋内一片漆黑,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厚重的隔音材料吞噬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慌的绝对寂静——不,并非绝对寂静。当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门闩落下的声音如同敲在心脏上之后,某种声音开始从隐藏在墙壁四周的喇叭里循环播放出来。
起初是遥远的、沉闷的炮火轰鸣,仿佛大地在震颤。紧接着,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尖锐的炮弹破空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中间夹杂着各种口径武器连续射击的哒哒声、子弹呼啸而过的啾啾声。
但这还不是最折磨人的。
真正击溃心理防线的,是那些混杂在枪炮声中的“人声”。有受伤士兵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和哀嚎:“我的腿!我的腿没了!”“妈——!救我!”有混乱中声嘶力竭的呼喊:“医务兵!医务兵快过来!”“二班掩护!三班向左迂回!”……以及,清晰可辨的、带着浓重卷舌音的俄语喊话声,语气凶狠,充满威胁与压迫感,虽然听不懂具体词汇,但那语调本身,就足以唤起潜藏在意识深处的、对明确敌人的恐惧与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