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转换带来的短暂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刺骨的寒意和熟悉的、混杂着牲口粪便与干草的气味已经粗暴地将廖奎重新拉回了现实。他依旧站在那个堆放杂物的破败窝棚里,身周的冰冷与几分钟前香港公寓那温暖馨香的气息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荒诞而压抑的梦。
但他知道,那不是梦。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真丝睡袍滑腻的触感,鼻腔里仿佛还萦绕着那昂贵的、带着异国风情的香水尾调,而更深的,是烙印在精神层面、那份完成“任务”后无法言说的沉重与疲惫。
他深吸了一口北大荒冰冷干燥的空气,试图将那些不该存在的感官记忆驱散。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棉大衣,拍了拍身上可能沾染的灰尘(尽管那里一尘不染),他迈步走出了窝棚。
外面的天色依旧阴沉,已是临近中午。他低着头,快步走向畜牧科办公室那间低矮的土坯房。
办公室里,韩志刚正守着一个小煤炉取暖,看到廖奎进来,抬头打了个招呼:“廖哥,回来啦?事儿办完了?”
“嗯。”廖奎含糊地应了一声,走到自己的角落位置坐下,拿起桌上一个需要修理的马鞍,假装专注地检查起来,借此避开可能的交谈和目光。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平复内心翻涌的浪潮。
韩志刚见他似乎不想多说话,也没在意,继续缩着脖子烤火。
确认无人打扰后,廖奎垂下眼睑,意识再次沉入那片唯有他能触及的系统空间。他没有去查看物资,也没有去关注【桃源仙境】的景致,而是径直将意念投向了那个一直以来被冰冷马赛克覆盖的区域——系统操作日志,尤其是涉及“伴侣链接巩固任务”的历史记录。
果然!
之前那片如同污渍般不断蠕动、隔绝一切探查的数据马赛克,此刻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下方的日志条目清晰得刺眼,记录着刚才那段时间内发生的能量流转、状态变更以及……任务完成的确认信息。虽然没有直白的文字描述,但那简洁冰冷的数据流和状态标识,如同最精确的解剖图,无声地还原了不久前在香港那间卧室里发生的、被系统规则所驱动的一切。
廖奎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混合着证实后的了然与更深的屈辱感涌上心头。系统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冷漠地记录着这一切,并在“任务”完成后,慷慨地撤去了屏蔽,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代价,这就是规则。”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些令人窒息的记录。意念转向系统仓库。
仓库的一角,静静地多出了二十个古朴典雅的酒瓶——正是那“水井坊”。瓶身晶莹,标签精致,与这个时代粗糙的物资格格不入。它们的存在,无声地宣告着任务的“圆满”完成,以及系统“奖励”的如期而至。
十万港币,随机名媛物品(提示以发放萧亚轩住处),还有这些堪称硬通货的顶级白酒……系统用这些物质的东西,试图覆盖掉那无法用物质衡量的伦理伤痕。
廖奎看着那二十瓶水井坊,眼神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这些东西,或许在未来能派上用场,但在此刻,它们只像是沾着血的筹码,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妥协与背叛。
他迅速退出了系统空间,不想再多看一眼。
中午下工的哨声远远传来。
“廖哥,吃饭去了!”韩志刚搓着手站起来,招呼道。
廖奎放下手中根本没怎么动过的马鞍,应了一声:“好。”
他站起身,裹紧了棉衣,跟在韩志刚身后,沉默地走向家属区的那间土坯房。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每一步都感觉异常沉重。
推开家门,一股比室外暖和不了多少的寒意扑面而来,但至少隔绝了外面的风雪。谢薇已经做好了午饭,简单的窝头,一锅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还有一小碟咸菜。她正坐在炕沿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廖奎进来,还是努力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今天场部食堂难得有点咸肉丝,我换了一点回来放在粥里了。”
看着妻子强打精神的笑容,廖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一阵尖锐的愧疚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走到水盆边,用冰水胡乱搓了搓手。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谢薇似乎察觉到他情绪不高,轻声问:“奎哥,是不是科里有什么事?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廖奎拿着窝头的手顿了顿,随即用力咬了一口,咀嚼着那粗糙扎实的口感,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踏实一些。他咽下食物,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就是天冷,有点乏。外面……风声好像更紧了。”
他将话题引向了外部环境的紧张,这同样是压在心头的大石,足以解释他的沉重。
谢薇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脸上浮现出忧虑:“是啊,昨天马桂花还说,看到当兵的又在加固西头那边的岗楼了……”
两人就着边境的紧张局势低声交谈了几句,气氛更加凝重。这真实的、迫在眉睫的外部威胁,某种程度上,反而冲淡了廖奎内心那无法言说的秘密带来的煎熬。
吃完饭,廖奎主动收拾了碗筷。他看着谢薇略显单薄的背影在屋里忙碌,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她,却也在系统的规则下,一次次地背离着伦常的底线。这种撕裂感,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白茫茫一片的死寂世界。香港的繁华,公寓的温暖,那个名为“萧亚轩”的女人的挣扎与妥协,以及系统那冰冷无情的任务和奖励……都像是另一个维度发生的光怪陆离的戏剧。
但烙印是真实的,无论是系统日志里那些清晰的数据,还是他内心深处那无法磨灭的负罪感。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路还要继续走,无论多么艰难和扭曲。他必须稳住,为了薇薇,为了还在受苦的岳父,也为了那个在香港独自挣扎、与他们命运紧密相连的……萧亚轩。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无声的烙印,已然刻下。
系统空间里那次突兀而屈辱的“任务”,如同一块沉重的、无法言说的暗礁,沉入了廖奎、谢薇与萧雅姿三人关系的深水之中。表面上,波澜不惊。廖奎依旧每日往返于畜牧科和土坯房,谢薇依旧小心地维系着内外,而远在香港的萧雅姿,则在收到系统发放的十万港币“奖励”和几件随机生成、价值不菲的名媛配饰后,更加沉默地投入到对“萧亚轩”这个身份的巩固与扮演中。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廖奎与萧雅姿之间,那因系统强行捆绑而产生的链接,在又一次“深度巩固”后,似乎变得更加难以言喻。偶尔在空间短暂碰面,传递物资或信息时,两人的目光都会下意识地避开直接的接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与沉重。而廖奎面对谢薇时,那份深藏的愧疚也如同附骨之疽,时时啃噬着他的内心。维系这个家的纽带,在暗处变得更加复杂而脆弱。
然而,外部的压力从不因个人的痛苦而有丝毫减缓。年关将近,北大荒的严寒变本加厉,而边境的紧张局势更是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农场内部的管控达到了空前严格的程度,夜间宵禁时间提前,巡逻队的密度和警戒范围再次扩大,任何非必要的流动都会受到严厉盘查。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廖奎和谢薇深知,必须尽快再次与西头的谢广安取得联系。一来,春节将至,于情于理都要想办法给在苦寒中挣扎的岳父送去一些过冬的物资和慰藉;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局势恶化至此,他们必须将那个酝酿已久的、风险极高的计划——借助系统空间,将谢广安秘密转移出去——向他摊牌,并说服他同意。
“不能再等了。”夜里,土坯房中,廖奎对着忧心忡忡的谢薇低声道,“外面风声一天紧过一天,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必须尽快跟爸说清楚,让他跟我们走。”
谢薇脸上血色褪尽,紧紧抓住廖奎的胳膊:“可是……西头现在跟铁桶一样,雷连长的人看得那么紧,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必须我去。”廖奎语气坚决,眼神沉稳,“我一个人目标小,行动方便。你留在家里,万一……万一我有什么意外,你还能稳住。”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次去,不仅仅是送东西,是要说服爸。有些话,我必须当面跟他说清楚。人多反而误事。”
谢薇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心中的恐惧丝毫未减。她看着丈夫坚毅的侧脸,最终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一定要小心……无论如何,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