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儿,”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刻意营造的自然,“你来了。你看这衣服……是薇薇刚找出来的,说是……说是家里以前留下的旧衣裳,压箱底没怎么穿过,看着还新,就让我试试。”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乎情理。谢家曾经的家境,留下几件质料好的旧衣并非不可能。她的表情也努力维持着平静,只有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对于这衣服真实来源的心知肚明,以及面对女婿审视目光时无法完全消除的一丝不安,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却被廖奎敏锐地捕捉到了。
廖奎的心沉了沉。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脸上迅速浮现出与往常无二的、温和的笑容,走上前几步,目光真诚地赞赏道:“很适合您,妈。穿着很精神,很好看。”他的语气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为岳母焕然一新的形象感到高兴。
他没有追问。没有去探究为什么“压箱底”的旧衣会如此合身,仿佛为她量身定做;没有去质疑这超越时代的工艺从何而来。他只是将这份疑问,连同之前对“水井坊”、“港币”的困惑,一起默默地压在了心底。
然而,心中的疑团却又无可避免地扩大了一分。这些多出来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多余”物品,岳母身上这种近乎逆生长的、快速而惊人的变化……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被层层迷雾笼罩、他尚无法完全把握的真相。而这片刚刚升级、宛如仙境的桃源,在其温暖祥和的表象之下,似乎也多了几分令人不安的神秘与深邃。
他笑着,将目光从旗袍上移开,转而谈起今日的安排,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凝滞与疑问,从未发生过。
夜色中的系统空间,静谧而温暖。三层阁楼的厨房里,灯光柔和,映照着忙碌的谢薇的身影。她正在准备一些简单的宵夜,动作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窗外,系统模拟出的冬日景象被调成了深沉的夜色,甚至隐约能听到模拟出的、与现实世界呼应的风雪呼啸声,为这片仙境平添了几分外界的真实与严酷。
谢薇站在料理台前,目光却并未聚焦在手中的活计上,而是飘向了窗外那一片模拟的黑暗与风雪,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空间的壁垒,看到了西头那片在真实寒风中摇曳的窝棚。她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不存在的气流吹散:“不知道爸那边……炕还热不热……风声这么大,棚顶会不会漏风……”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忧思与愧疚交织的世界里,直到廖奎从书房走出来,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她才猛地一颤,回过神。脸上迅速堆起一个勉强的笑容,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模拟的风雪声,还挺真的。”她低下头,快速搅动着碗里的食材,不再多言。
廖奎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了然,只当她是过度担忧远在西头的父亲,加上近期内外压力交织,身心俱疲所致。他心中充满了怜惜,暗自决定等忙过这阵,一定要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宽慰她一番。
稍晚些时候,谢薇在厨房清洗用具,准备将宵夜端去书房。许是心神不宁,她转身时,手肘不慎碰倒了放在台沿的一个白瓷糖罐。罐子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洁白的糖粒混合着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谢薇没有立刻蹲下收拾。
她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地上那一片狼藉的、混合着碎瓷的雪白糖粒,眼神空洞,仿佛那破碎的不是糖罐,而是某些无法挽回的东西。晶莹的糖粒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刺目的白,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红,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就在这时,萧雅姿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她显然听到了动静。看到地上的碎片和呆立原地的女儿,以及女儿那泫然欲泣的神情,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上前,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去储物间取来了扫帚和簸箕。
她走到谢薇身边,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接过女儿手中不知何时捏紧、指节泛白的抹布,然后弯下腰,开始一言不发地、仔细地清理地上的碎片与糖渍。
直到母亲蹲下身开始收拾,谢薇才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她看着母亲沉默忙碌的背影,慌乱地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将即将涌出的泪意逼了回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妈……我……我自己来就好……”
萧雅姿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依旧沉默而专注地清理着。她的沉默,像是一种无言的安慰,也像是一种共同的承担。
廖奎站在厨房门外,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看到妻子的失神与脆弱,看到岳母沉默的关怀与分担。他心中的怜惜更甚,愈发肯定了之前的判断——妻子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他暗暗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等待,明天就要找个时间,和薇薇好好聊一聊,至少,要让她知道,他一直在她身边,所有的风雨,他们可以一起扛。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情绪的涟漪之下,隐藏着怎样一个他无法想象的、深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