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
当何雨柱那熟悉却又遥远、此刻经由电波传递更添几分金石之音的歌声,清晰地穿透操作台的金属冷光和蒸腾的水汽,钻进何大清耳朵里时,他那行云流水般的刀工,猛然顿住了。
柳刃刀的刀尖悬在鱼脊上方,微微颤抖。映着灯光,能看到何大清宽阔的肩膀骤然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弦。那声音,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他种下的种子破土而出的清啸!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厨房里混杂的浓郁香气似乎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味道。
周围几个敏锐的年轻学徒立刻捕捉到了师父这极其罕见的失态,纷纷停下手中活计,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何大清在厨房里是绝对的权威,是山一样稳重、铁一样严苛的存在。他手中那把刀,几十年如一日,稳得能切出穿针引线的豆腐丝,何曾有过这样的停顿?
广播里的歌声还在继续,少年意气风发,如旭日喷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何大清那颗被烟火气和常年分离磨砺得坚硬无比的心上。一股滚烫的、混杂着狂喜、骄傲、愧疚和无尽思念的情绪,如同厨房里最猛烈的灶火,猝不及防地在他胸腔里轰然炸开。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猝不及防地脱离了控制,砸落在光洁如镜的不锈钢操作台上,溅开一小朵不起眼的水花。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水珠顺着何大清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答作响,在那片映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台面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他没有抬手去擦,只是死死盯着砧板上那条被片开一半的鲤鱼。鱼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残留的神经让尾鳍还在轻微地抽搐。握着刀柄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即将迸裂开来的东西。
“师父……”离他最近的徒弟,一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声音带着惶恐。他从未见过师父流泪。
这一声轻唤像是一根针,刺破了那层紧绷到极致的膜。何大清猛地一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已经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片骇人的赤红。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沉闷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下一瞬,那只青筋暴突、布满厚茧的右手,握着那柄曾为无数国宴雕琢过珍馐的柳刃刀,带着一股狂暴的、无处宣泄的力量,狠狠一刀剁了下去!
“哐!”
刀刃并非砍向鱼肉,而是重重地劈在了坚硬厚实的松木砧板边缘!一声巨大刺耳的钝响,震得整个操作台都嗡嗡作响。厚厚的砧板被生生劈开一道深达寸许的狰狞裂口,木屑四溅!那把千锤百炼的刀,刃口瞬间崩开一个米粒大小的豁口,刀身兀自震颤不已,发出绝望的悲鸣。
周围的学徒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全都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深陷在砧板里的刀,看着师父那只依旧死死握住刀柄、骨节几乎要刺破皮肤的手,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们淹没。厨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远处开水翻滚的咕嘟声,单调而固执地响着。
半晌,何大清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握刀的手。刀柄上留下了他深陷的指印。他抬起袖子,胡乱地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动作粗鲁得近乎凶狠,仿佛要擦掉的不是泪水,而是某种不堪回首的印记。他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沙哑和低沉,但那沙哑里带着一种刮擦铁锈般的粗砺感:
“都愣着干什么!手上的活儿都停了?准备开国宴呢还是等着喝西北风?!”
他看也不看那报废的刀和崩裂的砧板,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刀从未发生。目光沉沉地扫过噤若寒蝉的学徒们,最后落在那条只剩半边身体的鲤鱼上。
“小王,”他点名刚才出声的徒弟,声音不容置疑,“把这条鱼收拾了。剩下的,按原定计划,备料!”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走向水槽,拧开冰冷的水龙头,捧起刺骨的凉水,一遍遍地浇在自己脸上。水流顺着他刚硬的颊线淌下,带着未曾完全拭去的湿痕。没人敢问他要去做什么,也没人敢去碰那块开裂的砧板和豁了口的名刀。只有广播里那首属于他儿子的歌,早已不知在何时,悄然停止了。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户格子,在何家小屋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宁静。昨夜庆典的喧嚣和清晨巷陌间的惊叹,仿佛被这道薄薄的门板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屋子正中,何雨柱盘腿坐在一张低矮的小板凳上,面前摊开的正是他那本厚厚的高中数学习题集。纸页微微泛黄,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的痕迹和层叠的批注,墨色深深浅浅,记录着远超同龄人数倍的心血。然而,此刻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几何图形上。他低着头,视线温柔地落在趴在自己腿上的一个小小身影上。
那是他1岁的妹妹,何雨水。小家伙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小棉袄,软软的头发扎成两个细弱的小揪揪,像两棵刚冒头的嫩草。她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着哥哥递给她的一张空白草稿纸。小胖手笨拙地攥着一小截铅笔头,在纸上奋力地划拉着。与其说是在写字画画,不如说是在进行一种充满原始热情的“破坏”。纸面很快被戳出无数个小洞,又被用力涂抹成一团团乌黑的墨疙瘩。她嘴里还咿咿呀呀地给自己配着音,小脸因为使劲而憋得通红,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雨……水……”何雨柱故意放慢了语速,指着妹妹胡乱涂抹的“作品”,又指指她的小鼻子,耐心地引导着,“这是谁呀?这是雨水,对不对?”
小雨水抬起沾了点铅笔灰的小脸,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哥哥,然后咧开嘴,露出几颗小米粒似的乳牙,发出一个含糊不清、奶声奶气的音节:“哥哥……哥……”
何雨柱忍不住笑了出来,胸腔微微震动。他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头:“小笨蛋,是雨水!哥是柱子!”
“哥哥……”小雨水固执地重复着,似乎觉得这个发音格外有趣,咯咯地笑起来,小手一扬,那截被她摧残得短短的铅笔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桌子底下。她立刻扭动着小身子,就要挣脱哥哥的怀抱去追铅笔。
“别动别动,哥给你捡。”何雨柱连忙稳住她,俯下身去够桌底的铅笔,兄妹俩人开心而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