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如同细碎的金沙,悄无声息地穿过米白色亚麻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晕开一片片斑驳摇曳的光影。卧室里静谧安宁,只有苏念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她是被厨房里传来的一阵极轻微、却又持续不断的声响唤醒的。那声音并不刺耳,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动作,怕惊扰了谁的清梦——瓷碗与琉璃台面极轻的碰撞,水流小心翼翼的哗啦,还有沉稳的、被距离柔化了的脚步声。
她缓缓睁开眼,意识尚未完全清明,像蒙着一层薄雾。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拥着被子坐起身,侧耳倾听片刻,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
她趿拉着柔软的棉质拖鞋,推开卧室门。客厅里盈满了清澈的晨光,空气中有微尘在光柱中翩跹起舞。视线越过客厅,开放式厨房的那个身影,便毫无防备地撞入了她的眼底。
陆时砚——那位在讲台上引经据典、从容不迫,在学术沙龙里与教授们谈笑风生、挥斥方遒的历史系副教授,此刻,正系着一条浅灰色的棉麻家居围裙。围裙的带子在他挺拔的腰身后系成一个利落的结,衬得他肩背愈发宽阔。他平日熨帖整齐的衬衫袖口被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健康的小臂。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黑发随意垂落,遮住了部分额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正用一把锋利的厨刀,仔细地处理着案板上色泽新鲜的肋排。阳光恰好从他侧面的窗户斜射进来,为他挺拔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以及专注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平日里那份因学识和地位而自然流露的、若有似无的疏离感,在此刻被这人间烟火气彻底融化,只剩下一种让人心安的温柔。
苏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她放轻脚步走过去,从身后轻轻地环抱住他精瘦的腰身,脸颊顺势贴在他温热而坚实的背脊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下肌肉的纹理和传来的稳定心跳。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软糯,像含着蜜糖:“陆老师,你怎么起这么早?”
感受到背后的温暖和重量,陆时砚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放下厨刀,洗净手,用毛巾擦干,这才转过身,深邃的眼眸里漾开毫不掩饰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湖面。他抬手,指腹温柔地拂过她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醒了?昨晚临睡前,不是某只小馋猫抱着我的胳膊,嘟囔着说想吃糖醋排骨吗?我特意早点起来,去市场买了最新鲜的,给你做。”
“糖醋排骨”四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念记忆和味蕾的闸门。她的眼睛倏地亮了,最后一点睡意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她像只欢快的小鸟,松开他,凑到料理台前,看着那一块块被切割得大小均匀、肉质饱满的排骨,惊喜地“哇”了一声。但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仰起脸,促狭地看向他,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狡黠的笑意:“这么多排骨!不过……陆老师,你确定这次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把盐当成糖,齁得我们俩硬是就着大半锅米饭才勉强‘消灭证据’吗?”
她提及的是不久前的“厨房事故”。那是陆时砚第一次尝试为她下厨,雄心勃勃地要做这道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结果手忙脚乱之下,竟将盐罐和糖罐弄混,做出了一盘味道极其诡异的“咸酸排骨”。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硬着头皮你一块我一块地分食,那滋味至今想起来都让她忍不住想笑。此刻旧事重提,她终于忍不住咯咯地笑出了声,清脆的笑声在晨光里跳跃。
陆时砚被她笑得有些窘迫,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淡红。他无奈地伸手,轻轻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语气里带着几分赧然,又满是纵容的委屈:“那次……那次纯属意外,是我不熟悉厨房‘战场’的布局。这次不一样,”他像是要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转身从旁边的料理台上拿起一个摊开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我做了万全的准备,特意查了不止三个版本的权威食谱,还综合各家之长,做了详细的笔记,保证这次万无一失,绝对能做出念念牌专属美味糖醋排骨。”
苏念好奇地凑过去,低头细看。只见那笔记本摊开的那一页,纸上是他熟悉而工整的字迹,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严谨得如同他批改学生论文或者准备教案。上面不仅清晰地罗列了所需食材的分量、详细的步骤,还在关键步骤旁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注和提醒,比如“冰糖需小火慢炒至琥珀色”、“醋需分两次加入,第一次提香,第二次增酸”。更让她心头一颤的是,在页面的右下角空白处,他竟然用简练的线条画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排骨简笔画,旁边还用更小一些的字体贴地标注着:“念念爱吃”。
这小小的细节,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尖。他那样一个严谨甚至有些刻板的学者,竟然会为了给她做一道菜,如此郑重其事,连笔记都做得像学术研究一般周密,甚至还画上了充满童趣的插画。这份笨拙又极致的细心,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她。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冲垮了所有玩笑的堤坝。她踮起脚尖,在他还带着些许错愕的侧脸上,飞快地印下了一个带着清晨馨香的亲吻,声音软糯得像刚出炉的糯米糍:“陆老师,你也太可爱了吧!”
那个轻柔的触感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惊人的热度。陆时砚明显地怔了一下,随即,那抹淡红迅速从耳根蔓延至整个耳廓,连脖颈都染上了薄绯。他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几乎是有些慌乱地转过身,重新拿起厨刀,假装专注于案板上的排骨,试图掩饰那一刻的失态,声音都绷得有些紧:“别闹……这里油烟重,小心溅到你。快去客厅等着,或者看看书,等做好了,我第一时间叫你,好不好?”
然而,苏念哪里肯听话离开。这充满烟火气的“战场”,因他的存在而变得无比迷人。她搬来一个原木色的小板凳,乖巧地放在厨房门口的界限处,然后双手托着下巴,像个最忠实的观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他处理食材的动作或许算不上多么娴熟老练,甚至带着几分学者特有的、追求精确的刻板——切姜片要厚薄均匀,拍蒜蓉要力道适中,连给排骨焯水都要看着秒表计算时间。但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极其认真,全神贯注,仿佛眼前不是普通的烹饪,而是一项至关重要的学术实验。焯水、沥干、炒糖色、下排骨翻炒、加入调料和清水焖煮……他严格遵循着笔记本上的流程,一丝不苟。
阳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将他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之中。他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也只是随意地用挽起的袖口擦一下,目光始终不曾离开锅铲和炉火。苏念静静地看着,看着他宽阔的肩背,看着他专注的侧影,看着他为自己洗手作羹汤时那笨拙却又无比真诚的模样。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满足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浸润了她的四肢百骸。
原来,所谓的幸福,并非一定是惊天动地的誓言或是波澜壮阔的旅程。它或许就藏在这寻常的周日清晨,藏在系着围裙的他为你忙碌的背影里,藏在这一室逐渐弥漫开的、带着甜香的食物气息里。是有一个你深爱、也深爱你的人,愿意将他的时间、他的耐心、他的温柔,都细细研磨,融入这最简单的一餐一饭之中。这份心意,比任何珍馐美馔都更加珍贵。
偶尔,陆时砚会在翻炒的间隙回过头来看她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不需要任何言语,便已读懂了彼此眼中的缱绻与暖意。空气中,除了糖醋汁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所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郁的酸甜香气,似乎还流淌着一种无声的、甜甜的蜜意,比那即将出锅的排骨更加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