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书房的百叶窗,在深色的原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念蜷在窗边那个柔软的豆袋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手里随意翻着一本时尚杂志。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与陆时砚书桌方向传来的、极有规律的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段宁静而温馨的午后协奏曲。
她的目光虽然落在杂志缤纷的页面上,心思却早已飘远,享受着这种彼此无言却气息交融的陪伴。忽然,她的眼角余光瞥见陆时砚书桌靠近里侧的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他日常翻阅的书籍和文件,大多整齐划一,透着学术特有的严谨。然而,就在这堆规整的物品边缘,一本笔记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硬壳封面的笔记本,尺寸比常见的要大一些,封面是深蓝色的布质材料,因为经年累月的使用,颜色已经显得有些陈旧黯淡,边角处被磨得微微发白,甚至露出了里面硬纸板的原色,泛着一种被时光和手指反复摩挲后特有的温润光泽。它安静地待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承载了太多故事的老者。
苏念的好奇心被轻轻勾动了一下。她放下杂志,从豆袋沙发里支起身子,探着头,伸手指向那个角落,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微哑和一丝好奇:“陆老师,那本笔记本……是什么呀?看着好有年代感,跟你这些书摆在一起,画风都不一样了。”
陆时砚正专注于笔下的一份教案,闻言,执笔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上时,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某种极其柔软的东西一闪而过。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钢笔轻轻搁在墨水瓶旁,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听起来平淡随意,却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被刻意隐藏起来的温柔笑意。
“没什么,”他说道,视线重新回到教案上,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本子,“随手记点东西的本子而已。”
他越是表现得这般轻描淡写,苏念心中那份探究的欲望就越是强烈。她像一只被逗弄的小猫,好奇心彻底被点燃。她掀开毯子,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旁。她先是观察了一下陆时砚的神色,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本略显沉重的笔记本从书堆旁取了出来。
笔记本入手的感觉比看起来更有分量。她捧着它,像捧着一个可能装有秘密的匣子,抬头看向陆时砚,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一点点征询的意味:“我……我能看看吗?”她顿了顿,俏皮地补充道,“不会是什么不能外传的‘学术机密’吧?比如未发表的重大研究发现之类的?”
陆时砚这次彻底放下了笔,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质椅背里,双手放松地交叉放在身前。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双总是显得过于沉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漾开一丝浅淡的、带着点戏谑和纵容的笑意。
“不是机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不过……内容可能有点‘私人’。”他微微挑眉,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你确定……真的要看?”
这话非但没有劝退苏念,反而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当然要看!”她几乎是立刻回答,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愈发浓烈的好奇。她抱着笔记本,转身快步走回豆袋沙发,重新将自己陷进那团柔软里,仿佛要找一个最舒适、最安全的位置来开启这个“私人”的秘密。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进行某个郑重的仪式,然后,用微微有些发颤的指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深蓝色的、带着磨损痕迹的硬壳封面。
扉页是空白的,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纸张原本的微黄颜色。
然而,当她翻过扉页,看到第一页的内容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愣在了原地,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页面顶端,是她的名字。
“苏念”。
两个字,是用黑色的钢笔墨水书写的,字迹是她熟悉的、属于陆时砚的那种清隽有力、结构舒展的风格。但不同于他批改论文时的那种利落严谨,这两个字写得格外工整,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精雕细琢,仿佛书写者在下笔时,凝聚了全部的心神。
在名字的正下方,标注着一个日期。
苏念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个日期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密集而酸麻的悸动。那个日期……她怎么会忘记?那是她第一次莽撞地闯入这个家门前的花园,闹出天大误会,把他这位大名鼎鼎的陆教授错认成“管家先生”,塞了文件就跑掉的那一天!
那个遥远得仿佛隔着一个世纪的午后,那个在她记忆里只留下尴尬、慌乱和一点点懊恼的初遇……竟然,竟然从那天起,就被他以这样一种方式,郑重地记录了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驱使着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继续往后翻去。
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
笔记本的内页并非每天都写满,记录是断续的,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但每一页,记录的都仿佛是世界上最琐碎、最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所有这些小事的中心,无一例外,都是她——苏念。
“九月十二日。苏念不喜甜,咖啡只加奶,不加糖。喜草莓味硬糖,品牌似乎是‘珍果坊’。”旁边甚至用极细的笔触画了一颗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草莓。
“十月五日。她怕黑。今晚加班至九点半,离开时楼道灯坏,听到她小声吸气。明日联系物业,强调公共区域照明必须保证。另,下次她若加班晚,需提醒她直接打车,报销。”
“十一月十八日。讨论论文,提及明代手工业发展,她思路卡壳,眉头紧锁。明日记得将书架上那本取出,置于办公室书架第二层显眼处。她常在那层找资料。”
“一月七日。午餐时,她抱怨公寓楼下水管凌晨漏水,扰人清梦。联系张师傅维修,需特别注意,维修时间务必避开她平日上班时段,可在周末上午。”
字迹从一开始的简洁、利落,如同工作笔记般条理清晰,到后面,渐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笔画间似乎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停顿与绵长,带着思考的痕迹,透出一种冰冷的记录之外的温度。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有几页空白处,竟然出现了一些小小的、简单的涂鸦。
有一页画着一个侧脸的轮廓,嘴角处点了一个小点,旁边标注:“吃关东煮,酱汁沾到这里,像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