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灯火通明、人影渐疏的学术交流中心大门走出来,初秋的晚风便带着蓄谋已久的凉意兜头涌来。苏念下意识地攥紧了陆时砚衣角的一小片布料,指尖隔着柔软精纺的羊毛,能清晰感受到底下他手臂传来的沉稳热度和肌肉细微的轮廓。刚才在大厅里,被他稳稳护在身侧,直面那些惊诧、探究最终化为认可的目光时,那股汹涌的悸动尚未完全平息,此刻混合着晚风的凉意,竟在心底酿成一种微醺的暖流。两人并肩走下宽阔的花岗岩台阶,脚步声落在空旷的广场上,出奇地和谐,仿佛连鞋跟叩击地面的轻响都被这夜色裹上了一层甜糯的糖衣,在寂静的空气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路灯的光晕在渐深的暮色中晕染开来,像一枚枚被时光晕染的旧邮票,贴在街巷两侧。陆时砚打开那个印着“王记炒货”的牛皮纸袋,熟悉的焦糖混着栗壳的暖香再次弥散。他修长的手指探入袋中,捻出一颗深褐色油亮的栗子,指腹在坚硬的壳上稍一用力,“咔”的一声轻响,裂开的壳下露出饱满金黄的果仁。他细致地剥去细碎的硬壳和那层褐色的薄衣,动作熟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件极其精密的工序。剥好的栗子仁圆润可爱,被他轻轻放进苏念摊开的掌心里。
温热的栗仁贴着她微凉的掌心,传递着熨帖的暖意。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送入口中,软糯香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一丝细细的糖霜粘在了她的指尖,留下一点黏腻的痕迹。
“别动。”陆时砚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探进自己风衣的口袋,取出一方叠得方正挺括的白色棉质手帕——并非纸巾,而是带着个人气息的织物。他温热的指尖轻轻捏住她沾染糖霜的手指,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微糙的帕面细致地拂过她柔嫩的指腹,将那点微不足道的甜腻拭去。他的指腹偶尔擦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苏念的心跳漏跳了一拍,指尖在他掌中微微蜷缩了一下。
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几缕黑发,也轻轻撩动她颊边的碎发。陆时砚垂着眼,专注地擦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擦净后,他却没有立刻松开她的手,而是将那块方帕收拢,随意地放回口袋,仿佛刚才的举动再寻常不过。
“下周项目组要去城郊的江南运河博物馆查一批新到的档案史料,”他这才重新开口,目光却依旧落在她脸上,语气平稳,像是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工作安排,“主要是补充《城市记忆》系列里关于明清漕运仓储制度的部分。档案室特殊,需要提前预约集中查阅。早上八点,在编辑部楼下集合,我来接你?”每一个字都清晰平常,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没有丝毫离开她的意思,专注地凝视着她的反应,里面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投入湖心的鱼漂,等待着水面的波动。
苏念捏着掌心另一颗温热的栗子,感觉那暖意似乎一直蔓延到了心尖。她抬起头,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沉静如墨却又暗流涌动的目光里。那目光里的专注和询问如此直白,让她刚刚平复些的耳尖再次发起烫来,连带着脸颊也染上了一层薄红。她连忙点头,声音轻快:“好,知道了。麻烦你了,陆教授。”话刚出口,又觉得这称呼在此刻显得格外生分,带着刻意划出的距离感。
白天那些如影随形的流言蜚语,茶水间闪躲的目光,打印室飘来的窃窃私语,瞬间又浮上心头。一丝忧虑悄然爬上眉梢。她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人行道砖缝里一片蜷缩的梧桐落叶上,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迟疑:“这样……会不会……又有人说闲话?”那“闲话”二字,被她咬得很轻,却承载着沉甸甸的委屈和困扰。
陆时砚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侧过身,完全面向她。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更长,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一种无形的庇护之中。晚风吹乱了她额前几缕柔软的发丝,拂过她微红的脸颊。他抬起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轻轻别到她的耳后。他的指腹温热干燥,在掠过她敏感的耳垂时,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微妙的触感如同羽毛轻搔,又像细小的电流窜过,惹得苏念的心跳骤然失衡,在胸腔里猛烈地擂鼓。
“怕什么?”他的声音放得更低了些,沉沉的,像是贴着耳廓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磁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深邃的眼眸里,那丝小心翼翼化作了清晰的笑意,如同碎钻撒在幽深的湖面,熠熠生辉,“我们是去做正事。”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笑意里掺进了一丝坦荡的坚定,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量,清晰地砸在她的心上:“再说,护着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天经地义,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放在心上的人”……
这五个字,如同昨夜在车厢里听到时一样,带着惊人的穿透力。只是此刻,是在空旷的街道上,在路灯的注视下,被他如此坦荡、如此理所当然地说出来。不再是隐秘的宣告,而是光明正大的立场。那份坚定和坦然,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力量。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甜蜜、安心和羞涩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苏念心头最后一丝阴霾和犹豫。她低着头,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像偷吃了蜜糖的孩子,连轻盈的脚步都带上了几分雀跃,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欢唱。原来被人这样光明正大地护着、在意着,连初秋这略带萧瑟的晚风,也变得缱绻温柔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苏念家小区那熟悉的铁艺大门前。几棵高大的香樟树在夜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散发出特有的清冽微涩的草木气息。苏念攥着纸袋里仅剩的几颗栗子,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目光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望向陆时砚深邃的眼眸。
“那……”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河畔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鼓起勇气,“明天早上……我可以提前买好豆浆和包子,等你过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夜的静谧,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小石子。她甚至微微前倾了一点身体,像是在等待一个重要的允诺。
陆时砚眼底的笑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层层漾开,变得无比深邃和温暖。那笑意从眼底蔓延到眉梢,点亮了他整张脸,柔和了平日略显清冷的轮廓。他几乎是立刻抬起手,宽大温热的掌心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力道,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没入柔软的发丝,又自然地滑落,动作熟稔得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好啊。”他应道,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我爱吃猪肉白菜馅的。”他甚至主动报出了口味偏好,这份毫不掩饰的接纳和期待,让苏念的心尖都跟着轻轻颤了一下。
“嗯!记住了!”她连忙用力点头应下,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她转身,脚步轻快地朝小区里走去。踩过香樟树落下的细小黑色浆果,发出轻微的“噗叽”声。走出几步,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陆时砚还站在原地,就在那盏光线最亮的路灯下。挺拔的身影被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一道清晰而温柔的剪影。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目光依旧执着地追随着她的身影。见她回头,他脸上立刻漾开一个更大的笑容,抬起手臂,朝她轻轻挥了挥手。那动作简单,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守护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