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星星……”他仰头望着被霓虹灯染成橘红色的夜空,“像博物馆里的油画,冷冰冰的。”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了去年冬天我们在康河畔拍的照片,说:“你看,连猎户座都显得很疏离。”
老爸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插话说:“那当然!咱们老祖宗观测天象几千年……”话还没说完,就被陆父笑着打断了:“老哥,咱能不能让年轻人自己说会儿话?”
凌晨两点半,我们来到天台放孔明灯。陆辰言蹲在地上点孔明灯,冻得直跺脚。这个在伦敦政经学院演讲都不带抖的家伙,现在鼻尖冻得通红,就像一颗新鲜的水蜜桃。他小心翼翼地在灯罩上书写中英文对照的祝福语,笔尖在“starlight”那个单词上反复描粗。
“其实我准备了惊喜。”他突然压低声音,呼出的白雾模糊了眼睫上的细碎冰晶。我正要追问,就看见他老妈拎着保温桶走了过来,说:“两个傻孩子,喝点姜茶再折腾!”
回程的车厢里,弥漫着六神花露水的味道。陆辰言有过敏体质,每年春节都要喷这个防蚊虫。他靠着车窗睡着了,睫毛在脸颊下方投下扇形的阴影。我偷偷瞥见他手机屏幕亮着,锁屏壁纸是我们去年在格林尼治天文台拍的合影,备注日期写着“2024.2.10,决定共度余生的日子”。
初一上午十点,天文台那白色的穹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台长老李——我爸的大学同学,现在两鬓斑白,却还保持着当年打篮球的矫健身姿——领着我们参观时,特意停在“星空无界”体验区的大屏幕前。
“你们看这个实时数据。”他指着地图上中国地图区域密密麻麻的光点,说,“去年春节单日用户量突破十五万,其中百分之七十是海外华人。”陆辰言凑近细看,突然指着某个闪烁的坐标,惊呼道:“这是我在剑桥读书时的宿舍楼!”
当听到要邀请他们担任元宵节直播主讲人时,陆辰言转头看我的眼神亮得惊人。后来在停车场,他攥着邀请函跟我说:“知道吗?我导师当年就是通过类似的项目发现脉冲星的。”
返程时,陆母把剥好的核桃仁塞进我手里,核桃壳在她手心里碎裂的声音清脆悦耳。“小栀啊,”她突然开口,“你发现没?你爸和你公公今天聊观星时……”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爸抢白:“老陆啊,咱们还是讨论讨论春晚那个魔术吧!”
但我确实注意到了,当两位父亲并肩坐在后排,讨论古代历法时,陆辰言悄悄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有常年握钢笔留下的薄茧,温度透过羊绒手套传来,就像个小火炉烘烤着我冰凉的指尖。
我拆开信封时,一张泛黄的星图从信纸里滑落了出来。那是陆辰言去年在剑桥天文社画的草图,标注着猎户座大星云的位置,旁边写着“等我们老了,要在这里建个观星台”。信纸上的字迹比平时潦草了许多,显然是在情绪激动时写的:
“记得去年今日吗?我们在视频里数着倒计时,你那边是午夜十二点,我这边才刚黄昏。当时我说要带你去看真正的星空,现在想想真傻——原来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哪里的星星都一样明亮……”
最后那段话被反复涂改过,墨迹晕染开一小片:“春天到来时,我想在紫金山天文台给你看木星合月的奇观。或者去青海冷湖,在没有光污染的戈壁滩上支帐篷……(此处涂改三行)重要的是,我们要一起见证每一个天文现象,就像见证我们爱情的每个瞬间。”
当我把脸贴在车窗上时,看见陆辰言正在院子里教老爸辨认星座。月光把两个交叠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其中一个突然指着猎户座腰带三星喊:“快看!那就是我常跟你说的‘福禄寿’!”
陆母轻轻为我披上羊绒披肩,叹了口气说:“你爸当年追我时,也是这样指着北斗七星说情话。”我转头望向夜空,发现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那些晶莹的冰晶落在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星光。
后半夜守岁时,陆辰言神秘兮兮地掏出个天鹅绒盒子。里面是把黄铜制的迷你望远镜,镜筒上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和日期。“等八十岁了,”他眨眨眼,“我们就用这个看金星凌日。”
窗外,元宵节的月亮已经升至中天。月光流淌在相框里去年春节的合影上,那时的我们站在同样的位置,却还没意识到,有些羁绊早已如同天体的运行轨迹般注定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