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林砚的反思(1 / 2)

会议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方才的争论、焦灼与决策的余音隔绝开来。走廊里空无一人,顶灯洒下冷白的光,映照着她略显孤单的身影。林砚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转向了走廊尽头那间小小的茶水间。

这里曾是她创业初期最爱待的地方,空间狭小,却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望见园区里那几棵老樟树。无数个深夜,她曾在这里,就着一杯速溶咖啡,与周锐、沈砚心,或者仅仅是自己,激烈地讨论着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非遗帝国”梦想。

她接了一杯温水,没有加咖啡,也没有加茶。此刻,她需要绝对的清醒,而不是任何外物的刺激。温水入喉,带来一丝暖意,却化不开胸口中那块沉甸甸的寒冰。

她在窗边的吧台凳上坐下,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勾勒出繁华冷漠的轮廓。但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这片光海,回到了那个一切的起点——云南,那个喧闹却充满生命力的市集。

她记得李阿婆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的手,记得那蓝白相间的扎染布匹在阳光下散发的、混合着板蓝根和阳光的独特气味,记得阿婆说起“染缸有灵”时,眼中那份近乎虔诚的光。

那时的她,满腔热血,怀揣着一个简单而纯粹的理想:让这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瑰宝,重新被世人看见,让李阿婆们的手艺,能体面地养活自己,传承下去。

“非遗纪元”从那个市集萌芽,在质疑和鼓励交织中破土,在资本和市场的浇灌下疯狂生长。他们创造了“非遗联盟”,打造了“国民课堂”,让“非遗”二字从故纸堆和博物馆里走出来,变成了年轻人追捧的潮流。成绩是实实在在的,数以万计的学员走进课堂,成千上万的传承人因此改善了生活,获得了尊重。

可为什么,走到了今天,却被马守常教授那样一位令人尊敬的学者,用“异化”、“文化失真”这样沉重的词语来批判?

是她错了吗?

林砚闭上眼,沈砚心那份内部报告里的字句,如同电影字幕般在脑海中清晰回放:

“课程同质化……教学深度不足……助教对技艺理解流于表面……传承人感觉像表演者……”

还有那些网络上的批评,虽然尖刻,但此刻细细想来,并非全无道理:

“商业化过度……消费情怀……形式大于内容……”

她无法再简单地用“竞争对手抹黑”或“外界不理解”来安慰自己。马老的文章,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内心深处一直隐约存在、却不愿正视的不安。

在追求规模、效率、市场占有率的过程中,她是否不知不觉地,将“非遗”本身工具化了?是否在资本的逻辑和扩张的野心驱动下,妥协了那份最初对技艺、对文化本身的敬畏?

她想起周锐一次次在会议上强调的“数据增长”、“市场份额”、“估值提升”,想起自己也曾为又一个城市的落地、又一轮融资的到位而心潮澎湃。效率本身没有错,规模也是实现理想的必要手段。但在这个过程中,那个最初触动她的、属于李阿婆扎染布的“温度”和“灵魂”,是不是被一点点稀释、冷却,变成了财务报表上冰冷的数字和标准化流程图?

一种深切的疲惫和自责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搭建一座通往传统的桥梁,但现在看来,这座桥是否在建造的过程中,过于追求速度和宽度,以至于忽略了桥墩是否深深扎进了文化的河床?是否让过桥的人,只看到了桥身的华丽,却错过了两岸真正的风景?

她下意识地伸手,从颈间拉出那条细细的银链。链子上坠着的,不是任何名贵的珠宝,而是李阿婆送给她的那个小小的木鱼挂坠。粗糙的木质,简单的雕工,却因为长时间的摩挲,泛着温润的光泽。

指腹轻轻抚过木鱼上那一道道刻痕,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李阿婆当初送她这个,是愿她在纷扰中,能守住内心的清醒与宁静吧?

“姑娘,手艺活,是慢功夫,也是人心活。”阿婆当时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带着云南口音特有的淳朴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