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线显花的过程结束,一幅完整的、蓝白交织、纹样灵动的扎染布呈现在两人面前。李阿婆将它轻轻抖开,抚平最后的褶皱,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进行每日的祷告。阳光穿透棉布的纤维,那深邃的蓝色与纯净的白色相互映衬,美得惊心动魄。
林砚的震撼久久未能平复。她看着那块布,仿佛能看到板蓝根在田间生长,看到染缸中微生物的呼吸,看到阿婆无数次弯腰浸染的身影,看到时间在这方寸布匹上凝固成的永恒诗篇。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微风拂过晾晒布匹的轻响。林砚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是时候了。感性的震撼需要理性的落地,欣赏之后,必须面对最现实的问题。她帮阿婆将新染好的布挂上晾绳,状似随意地开口,语气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
“阿婆,您这手艺,真的是绝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生命力的布料。”她先真诚地赞美,然后话锋微转,目光清澈地看向老人,“但是……像今天这样,从种板蓝根到这块布能卖,前前后后得花上不少功夫吧?光染就要这么多遍。我有点不明白,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好像知道的人不多,而且……”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没有直接说“卖不上价”,而是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而且,好像挺难让大家都认识到它的好?”
李阿婆正准备去收拾染缸的动作顿住了。她背对着林砚,肩膀似乎微不可察地塌下去一点。院子里那层因技艺展示而笼罩的、略带神圣感的光晕,随着这个现实的问题,倏然消散了,重新露出了生活粗粝的底色。
她沉默着,用旁边桶里的清水慢慢冲洗着手上沾染的些许浮色,水流哗哗,冲刷着她指缝间那些仿佛已长进皮肉的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用那块常用的旧布擦着手,脸上没有了刚才讲述技艺时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已成习惯的疲惫与无奈。
她没有看林砚,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晒干的板蓝根上,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口音,却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林砚的心湖:
“年轻人,不爱学喽。”这是第一句。
她的语调平铺直叙,没有太多抱怨的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如同日升月落般自然却又残酷的事实。“嫌这个脏,累,来钱慢。都想去城里,坐办公室,穿得干干净净,挣现钱。谁还愿意守着这几口染缸,弄得一身蓝,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钱?”
林砚的心微微一沉。这是传承的断层,是技艺延续最致命的威胁。没有新鲜的血液,再精妙的技艺也终将随着老一辈的离去而湮灭。
李阿婆停顿了一下,拿起旁边摊位上一条已经做好的围巾,就是林砚同款的那种“阿婆的蓝”。她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眼神复杂。
“来的游客……”她继续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涩意,“只当是便宜货。”
这第二句,比第一句更直接地刺痛了林砚。她瞬间想起了昨天那场令人窒息的砍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