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铜汁,缓慢地流淌在湿漉漉的高台之上。新挖的排水沟在田地边缘勾勒出清晰的脉络,将昨夜暴雨带来的浑浊积水彻底排空。溪岸边,歪斜却坚实的石墙沉默地抵御着渐趋平缓的水流,守护着清冽的水源和珍贵的沤肥坑。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后的清冽,混杂着新翻泥土的微腥与草木的湿润气息。
陈沐阳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坐在洞口,目光扫过被妥善保护的田地,最终落在那道经历了血雨腥风的荆棘壁垒上。雨水冲刷了大部分暗紫的血迹,但黝黑的铁骨木桩上,几处深深的撞击凹痕清晰可见,断裂的“鬼见愁”毒刺在夕阳下依旧闪着幽冷的光。石岩靠坐在旁,正用燧石小刀吃力地刮去手上干涸的血痂和泥垢,每一下都牵扯着肿胀的肌肉,疼得他嘴角直抽。
“爹,您慢点!”陈沐阳的注意力立刻被另一边吸引。阿木娘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陈景行。陈景行那条伤腿,肿胀几乎完全消退了,仅剩脚踝处淡淡的青紫色。他拄着削制得更趁手的木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咬着牙,竟尝试着用那条伤腿的脚尖,极其轻微地点触着地面!脚尖落下的瞬间,他身体明显晃了一下,阿木娘赶紧用力扶稳。然而,陈景行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痛苦,反而绽放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孩童般的惊喜光芒!
“成了!成了!”他声音嘶哑却透着狂喜,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久违的光彩,“能点地了!不钻心窝子的疼了!丫头!你这药,神了!真神了!”他望向篝火旁安静坐着的女孩,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女孩正低头处理着几片新采集的阔叶,闻言只是微微颔首,深褐色的眼眸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沉静依旧。她将处理好的阔叶铺开在膝头,又从皮囊里取出一些晒干的星叶草茎段和几粒墨棘籽,用一块光滑的鹅卵石仔细地研磨起来。淡淡的、混合着清苦与微辛的药香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夜色,如同巨大的、吸饱了水分的墨色绒布,缓缓覆盖下来。篝火被压得只剩下暗红的炭核,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安的热量。洞内响起此起彼伏、或粗重或平稳的鼾声。昨夜的惊魂与白日的辛劳,让疲惫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陈沐阳是被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惊醒的。声音的来源,就在洞外那片新垦的田地!
他瞬间睡意全无,心脏猛地一缩。难道又有东西摸上来了?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那“沙沙”声时断时续,并不急促,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拨动覆盖田垄的腐叶?
他悄悄坐起身,摸到腰间的燧石手斧。洞口守夜的石岩显然也听到了,黑暗中,他警惕的身影已经半蹲起来,手握长矛,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睡在角落的女孩也无声无息地坐了起来。她没有拿武器,只是侧耳倾听了片刻,深褐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了闪。她轻轻起身,走到洞口,对石岩和陈沐阳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指了指田地,又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并非猛兽。
不是猛兽?那是什么?陈沐阳的心依旧悬着。
女孩没有解释,她小心翼翼地、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缕轻烟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洞口,身影没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时间在死寂中变得格外漫长。陈沐阳和石岩紧握武器,手心全是冷汗。洞外的“沙沙”声依旧断断续续,仿佛在考验着他们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洞口,手里似乎抓着什么东西。她快步走回篝火边,用一根细木棍拨了拨暗红的炭核,几点火星腾起,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她摊开的手掌。
陈沐阳和石岩立刻凑了过去。
在女孩沾着泥土的手心里,蜷缩着几只肥胖的、灰褐色、带着暗色条纹的虫子!它们长着咀嚼式口器,正徒劳地扭动着肥硕的身躯。其中一只的嘴里,还残留着半片细小的、刚刚萌发的嫩绿芽叶!
“虫子!吃苗的虫子!”陈沐阳失声低呼,心头一沉!他瞬间明白了那“沙沙”声的来源!昨夜暴雨过后,温暖潮湿的土壤,不仅唤醒了赤粟的种子,也引来了这些啃食嫩芽的害虫!
石岩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刚看到破土的希望,转眼就面临虫灾的威胁!在原始条件下,没有农药,如何对付这些藏在腐叶和泥土下的小东西?难道眼睁睁看着刚冒头的幼苗被啃食殆尽?
女孩将手里的虫子扔进炭火,发出一阵细微的噼啪声和焦糊味。她深褐色的眼眸在火光下显得异常冷静。她站起身,走到洞口,目光投向台地更深处、那片被稀疏灌木和嶙峋怪石占据的区域。那里,几株形态奇特的树木在晨光熹微中显露出轮廓:树皮粗糙皲裂,呈深灰色,叶片细碎,枝头挂着几串干瘪的、豆荚般的果实。
她指了指那几棵树,对陈沐阳和石岩说了一个词:“苦楝(liàn)。”
“苦楝?”陈景行也被惊醒了,听到这个词,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是那种树?叶子苦得很,虫子不爱沾?”
女孩肯定地点点头:“叶、皮、果,熬水,驱虫,杀卵。”她言简意赅,却指出了关键。
希望重新燃起!目标瞬间清晰!
天刚蒙蒙亮,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石岩、陈沐阳和女孩立刻行动起来,直奔那几株苦楝树。树皮异常坚韧,燧石斧砍上去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但有了昨日对付铁骨木的经验,石岩不再硬劈,而是用燧石斧的刃口沿着树皮纹理,一点点地刮削、撬动。陈沐阳则用新做的燧石凿,配合敲击,将撬起的树皮边缘凿得更开。两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剥下几大块深灰色、带着浓烈苦涩气味的树皮。女孩则用燧石小刀割下大量细碎的枝叶,并小心地收集那些干瘪的苦楝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