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阳没有试图交谈。语言是此刻无法逾越的高墙。他只是默默地守护着火堆,确保温暖持续供应。他拿出剩下的熊油块,切下拇指大小的一块,用削尖的木签挑着,在篝火边缘小心加热。油脂融化,散发出更加诱人的浓香。他将这块温热的油脂放在一片干净的大叶子上,轻轻推到女孩面前。
女孩的目光被香气吸引,她迟疑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一眼陈沐阳,确认没有陷阱,才伸手拿起叶子,小口地舔食着温热的油脂。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狼吞虎咽,而是带着一种珍惜和缓慢的满足。油脂的热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着夜寒,也让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
陈沐阳自己也切了一小块熊油,就着几片相对干燥、用油脂浸润过的熏肉干(霉味被油脂掩盖了大半),慢慢咀嚼着。食物的热量和盐分补充着透支的体力。他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女孩。她身上那件破败的粗布衣衫,材质像是某种粗糙的麻葛,编织方式原始,但明显是手工制品,绝非天然形成。赤足上的伤口新旧交错,显示她在这丛林里挣扎了不短的时间。最让陈沐阳在意的是她偶尔无意识摩挲手腕的动作——那里似乎有一圈淡淡的、不自然的浅色印记,像是长期佩戴某种东西留下的痕迹。
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独自在这片绝地?三角岩下有什么?疑问如同藤蔓缠绕心头,但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父亲需要稳定,这个脆弱的同盟需要巩固。
夜深了。丛林的声音变得丰富而诡异:远处河流永不停歇的咆哮是背景音;近处,不知名的夜枭发出凄厉的长鸣;树叶间有小型爬行动物游走的窸窣;更深的黑暗中,偶尔传来几声低沉而意义不明的兽吼,令人心悸。
女孩似乎对这些声音习以为常,只是抱着膝盖,把自己缩得更紧些,像一只寻求安全感的刺猬。陈沐阳则保持着高度警惕,木刺短矛就放在手边,耳朵捕捉着黑暗中的每一丝异动。腰后那支毒箭的存在,是冰冷的底气。
“啊…呃…”一声压抑的呻吟打破了夜的沉寂。
陈景行在昏迷中痛苦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伤腿无意识地抽搐。敷着药膏的伤口边缘,一丝微黄的组织液渗了出来。
女孩瞬间惊醒般抬起头,几乎是弹跳起来,几步就跨到陈景行身边。她俯下身,动作极其轻柔地揭开药膏边缘查看。火光下,伤口红肿似乎消退了一丝?但中心区域的青黑色依旧顽固。她眉头紧锁,用手指极其小心地触碰了一下伤口周围的皮肤,感受温度,又凑近闻了闻渗出的液体气味。她的表情更加凝重,对着陈沐阳用力摇了摇头,指了指伤口中心,又做了个“蔓延”的手势,最后指向丛林深处,做了个寻找的动作。
陈沐阳的心再次揪紧:药膏有效,但不够!感染的核心还在,需要更强的药!必须尽快找到!
他立刻点头:“找药!明天!天亮就去!”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女孩,再指向黑暗的丛林,最后做出一个太阳升起的手势。
女孩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力点了点头。她重新为陈景行敷上一点药膏(之前捣的还有剩余),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但这次没有再蜷缩,而是抱着膝盖,目光望向丛林深处,像是在思索明天该去哪里寻找需要的草药。那专注而带着一丝坚毅的神情,让陈沐阳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后半夜,陈景行的情况相对稳定,没有再发出痛苦的呻吟。篝火的光芒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显得格外温暖。陈沐阳和女孩轮流守了一会儿,彼此之间虽然沉默,但那份共同守护的默契在无声中悄然建立。
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驱散浓墨般的夜色时,陈沐阳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只是浅眠,时刻保持着警觉。他看向父亲,陈景行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比昨夜更平稳了些许,脸上的死灰色也褪去不少,显出蜡黄的底色。这微小的好转迹象,如同注入心田的甘泉。
女孩也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第一时间看向陈景行的伤腿。她走过去检查,脸上的凝重并未减轻。伤口周围的浮肿确实消退了一些,边缘的红晕也淡了,但中心那片顽固的青黑色如同毒蛇的烙印,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在周围好转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刺眼和不祥。她指着那青黑色区域,对着陈沐阳做了个“必须清除”的切割手势,又做了个寻找草药的急切动作。
刻不容缓!
陈沐阳迅速行动起来。他先为父亲喂了几小口清水,又用清水小心擦拭了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女孩则在一旁重新捣碎昨夜剩下的草药根茎,挤出新鲜的汁液,混合着剩余的叶片糊,为陈景行更换了药膏。深绿色的药膏覆盖上去,陈景行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细微的喟叹,紧锁的眉头似乎又舒展了一分。
两人简单分食了最后一点熊油和熏肉干。食物所剩无几,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悬在头顶。陈沐阳将火种罐里闷烧的木炭小心埋入火塘底部的冷灰中保存,确保归来时能快速生火。弓箭经过一夜烘烤,弓弦恢复了部分张力,虽然威力可能不足,但聊胜于无。他将其背在身上。那半截木刺短矛和腰后的毒箭,是最后的依仗。
女孩则显得更加轻便。她似乎对这片区域极其熟悉,目标明确。她朝陈沐阳招了招手,指向河岸上游、靠近巨大三角岩后方的密林深处,率先迈开了步子。她的步伐轻快而稳健,赤足在湿滑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间跳跃,如同林间精灵。
陈沐阳紧随其后。晨光熹微,原始丛林刚刚苏醒。巨大的板根如同沉默的城墙,浓密的藤蔓从数十米高的树冠垂落,形成一道道天然的帘幕。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混合着浓烈的腐殖土气息、奇异的植物芬芳以及若有若无的甜腻花香。脚下的腐殖土厚实松软,踩上去悄无声息。这片丛林,比河对岸的巨石坡地更加古老、幽深、生机勃勃,也潜藏着更多未知。
女孩在前方带路,她的路线并非直线,而是巧妙地绕过一片片长满锋利锯齿状叶子的巨大蕨类(陈沐阳认出那是能割伤皮肉的沙罗蕨),避开那些覆盖着艳丽菌类、散发着甜腻诱人气息的朽木(剧毒陷阱),脚步轻盈地踏过横亘地面的粗壮气根。她的眼睛像最精密的雷达,不断扫视着周围,寻找着特定的目标。
突然,她在一处阳光勉强能穿透树冠、形成一小片光斑的林间空地边缘停了下来。空地中央,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引起了她的注意。它们约半人高,茎秆粗壮呈暗红色,顶端簇生着细小的、不起眼的黄绿色小花。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叶子——宽大肥厚,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叶面布满凹凸不平的瘤状突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紫色,在晨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快步走过去,小心地避开茎秆上细密的尖刺,用石片割下几片最肥厚、颜色最深紫的瘤状叶片。叶柄断裂处,立刻渗出粘稠的、如同鲜血般的暗红色汁液!一股强烈的、类似铁锈混合着某种辛辣植物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她将叶片递给陈沐阳,指着叶片上的瘤状突起,又指了指陈景行伤口中心的青黑色,然后做了一个用力挤压的动作。意思很明确:用这个!对付那顽固的毒!
陈沐阳接过叶片,那粘稠的暗红汁液沾在手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感和微微的刺痛感。他小心地用棕榈叶将几片叶子包好。女孩并未停下,她继续在空地边缘搜寻,很快又在一丛茂密的、开着蓝色星形小花的藤蔓下,挖出几块纺锤形的、表皮粗糙的块根。块根被掰断时,露出雪白的肉质,散发出淡淡的、类似土豆的清香。她将块根也包好——这是食物,陈沐阳猜。
继续深入。林间的光线更加昏暗,巨大的榕树气根垂落如林。女孩在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根部停下。古树根部盘结的缝隙里,生长着一种极其低矮的苔藓,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荧光般的翠绿色,在幽暗的环境中散发着微弱的莹莹绿光!女孩小心翼翼地用石片刮下这种翠绿色的苔藓,收集了一小捧。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急促的、由远及近的爬行声猛地从左前方的密林深处传来!声音迅捷而沉重,绝非小型生物!同时,一股浓烈的、带着土腥和腐肉气息的腥风扑面而来!
女孩的脸色瞬间煞白!深褐色的眼睛里爆发出极度惊恐的光芒!她甚至来不及发出警告,身体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一缩,本能地躲到了陈沐阳身后,手指死死攥住了他破烂的衣角,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陈沐阳的反应更快!在那腥风袭来的瞬间,他身体已经本能地半蹲,木刺短矛闪电般横在身前,矛尖直指声音和腥风袭来的方向!另一只手同时探向腰后,瞬间抽出了那支裹着油布树叶的毒箭!
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如钢铁,肾上腺素狂飙!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剧烈晃动的蕨丛!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