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只温热的手,抚平了阿禾心头最后的一丝褶皱。
她嗯了一声,走到桌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看清了他笔下的字。
是几味最寻常的草药名:当归、川芎、白芍、熟地。
最简单的四物汤。
他的笔迹沉稳,力道均匀,全然不似目力不济之人所为。
阿禾在他对面的小凳上坐了下来。
“外面炮仗响了一整天,我还以为是谁家提前过年。”王之放下笔,侧过头“望”着她,唇角含笑,“原来是在为你庆贺。”
阿禾怔了怔,随即失笑。
她还未开口,他已将一杯晾得温热的白水递到她手边。
“是,广陵府拿下了。”她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连日来的奔波与紧绷,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便将广陵府的事,捡着能说的,慢慢讲给他听。
从刀疤脸如何领着人马奇袭梁府,到方脸铁卫如何从污渠入城,再到城中百姓如何被煽动起来,汇成一股冲垮府衙的洪流。
她说的平淡,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王之静静地听着,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里,映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待她讲完,他才悠悠一叹:“听你这么说,倒像是在听一出精妙绝伦的戏。真是羡慕你的这般兄弟,能立下这样的大功劳。”
阿禾不由莞尔:“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刀疤脸大哥传信回来说,他坐在知府大堂的椅子上,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
王之微微惊讶:“那是为什么?拿下一座城,可是大好事啊。”
阿禾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拿下城池简单,但后面是一堆烂摊子。几万张嘴要吃饭,新收拢的人心要安抚,城里的秩序要重建。刀疤脸一个山匪头子,哪里懂这些,怕是头都大了。”
“这样啊,那倒是辛苦他们了。”
阿禾又说:“如今正是到处需要人手的时候,所以他们想让龙四爷和我加入青屏山,许了洛川分舵香主的位子。”
“这是好事啊。”王之顿时欣喜起来,“青屏山是大靠山,有了他们的名头和人马,咱们洛川府也可以壮大了!”
“可那终究是别人家的大树。”阿禾轻声说,目光落在王之清隽的侧脸上,“靠着乘凉固然好,但咱们自己辛辛苦苦栽下的小树苗,若是被大树的阴影笼罩,便再也长不大了。”
对着他,那些沾满血腥与算计的谋划,仿佛都能被这屋里的药香和墨香洗涤干净,变成可以娓娓道来的故事。
王之“听”得认真,他微微偏着头,像是在努力理解这其中的关窍,半晌,才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就像邻居家的灶膛烧得再旺,也不如自己家的小炉子暖得踏实。是这个道理吗?”
这个比喻,粗陋直白,却又恰如其分。
阿禾忍不住笑出了声,心底最后一点阴霾也散了。
“是,就是这个道理。”
她看着他,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满城的风雨,广陵的厮杀,青屏山的机锋,在这一刻都退得远了。
仿佛她在外奔波劳碌,打下了一片江山,回到家,只需要讲给他听,再看看他写的字,就能抛下一切疲惫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里没有点灯,两人的身影都融在了昏暗里。
“你饿了吧?”阿禾站起身,“我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