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羚城那处仿古民居时,已是深夜。温暖的灯光和准备好的热汤饭食,终于让众人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没有人再多说什么,各自回了房间。
我知道,关于神隐峰,关于人性,关于未来,很多的思考和讨论,将在休整之后继续。
但此刻,silenceisgold。
在羚城民居里休整的两天,气氛沉静得有些异样。并非压抑,而是一种暴风雨后的凝滞,每个人都在默默舔舐伤口,消化着神隐峰冰窟里那过于残酷的人性展览和无处不在的诡异威胁。
苏雅变得安静了许多,常常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庭院里枯枝上的积雪发呆。我知道,那冰窟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张皓那扭曲的欲望和暴行,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她并非温室花朵,一路走来见过的血腥不少,但那种源自平凡之人的、在绝望催化下迸发出的极致之恶,性质完全不同。她需要时间重新调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我偶尔会走过去,默默握住她的手,无需多言,陪伴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她会回过头,对我勉强笑笑,眼神逐渐重新变得坚定。
齐天则显得有些烦躁。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插科打诨,反而经常一个人跑到屋顶,对着神隐峰的方向龇牙咧嘴,也不知是在挑衅还是在感受着什么。他对那座山的“亲切感”似乎并未消退,这让他自己也颇为困惑和恼火。
黑疫使倒是适应得最快,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房间里捣鼓他的那些“宝贝”——或许是新研制的某种寂灭莲华变种,或许是在用枯寂本源模拟冰窟里感受到的虚空侵蚀,总之,他用他独有的方式投入了对新威胁的研究中。
赵云的表现最令我意外,也最让我欣慰。他没有沉湎于对人性失落的失望,也没有沉浸在武力受挫的憋闷中。从第二天下午开始,他就向林风要来了纸笔——不是现代的笔记本电脑,而是最传统的宣纸和毛笔——然后就把自己关进了临时辟作书房的那间大屋。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需要静心练字,平复心绪。直到第二天傍晚,林风带着几个暗河的兄弟,抬着好几个沉重的樟木箱子吭哧吭哧地走进院子时,我才意识到,赵云或许找到了他独有的应对和贡献方式。
“老板,子龙将军要的东西,可算是找齐了!”林风抹了把汗,指挥着手下将箱子小心抬进书房,“好家伙,差点把周边几个市县档案馆和地方志办公室的库底都给掏空了!还有些是从几个快要失传的傈僳族、彝族老‘毕摩’(祭司)家里求来的,费老大劲了!”
箱子里装着的,是堆积如山的资料。有泛黄脆弱的线装地方县志,有用少数民族文字书写、配有诡异图画的史诗抄本(旁边附着潦草的汉字翻译),有打印出来的、充斥着错别字和惊悚语气的网络论坛怪谈截图,还有厚厚几大本根据老一辈人口述记录整理的笔记,字迹各异,墨水深浅不一。
内容更是光怪陆离,包罗万象。有说某处深山峡谷是“阴阳交界,鬼门关现,活人勿近,夜闻鬼哭”;有传说古代某位无名将军在此地“化身为山,堵天漏,镇邪魔”;有记载某些偏远村落至今仍在秘密祭祀“无名之神”,以换取一方平安;还有关于“行走的金光”、“地裂涌黑雾”、“山腹传来军队厮杀之声”等各种零碎诡异的描述。
杂乱无章,真伪难辨,仿佛一堆被历史尘埃和民间想象层层包裹的破碎琉璃。
赵云对着林风郑重抱拳:“有劳林风兄弟,多谢。”
“子龙将军您太客气了!”林风连忙还礼,“能帮上忙就好!您先看着,缺什么尽管吩咐!”
赵云点点头,随即再次扎进了那纸堆之中。
那天晚上,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我半夜起来,轻轻推开门缝。只见赵云并未像我想象中那样对着一堆纸张愁眉不展。他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色布衣,衣袖挽起,露出的手臂线条依旧充满力量感,但动作却极其沉稳精细。
巨大的书案上,铺开了一张大幅的西南地区精细地图。他正伏案疾书,左手快速翻阅着各种资料,右手执毛笔,时而在地图上标注记号,时而在旁边铺开的宣纸上写下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他的分类方式非常独特:并非简单地按地域或时间,而是按“事件类型”、“描述核心意象”、“情绪倾向(恐惧/敬畏/中立)”、“流传强度”等多个维度进行交叉比对。
他看得极快,目光扫过文字,似乎不仅能提取信息,还能捕捉到记录者落笔时那细微的情绪波动——县志官方的谨慎克制,民间传说的夸张鲜活,老者口述的神秘敬畏……都被他一一捕捉,纳入分析的体系。
他不是在被动地阅读,而是在主动地“解码”,试图从这片信息的海洋中,打捞起可能真实存在的、被掩盖的珍珠。
我没有打扰他,悄悄合上了门。我知道,这位常胜将军,正在开辟另一个他不常显露,却同样擅长的战场——信息的战场。
第三天清晨,当我们聚集在客厅用早饭时,赵云出现了。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毫无倦怠之色,反而透着一股专注带来的锐利神采。他手里拿着好几卷宣纸。
“安如兄,诸位,”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我有些发现。”
我们立刻围拢过去。他将其中一幅最大的宣纸在桌上铺开,那是一张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地图。另一个幅则像是分析列表,条理清晰。
“我将所有关于‘异常’的描述进行了梳理,”赵云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那些被他标注出的点星罗棋布,“剔除明显荒诞不经和相互矛盾的部分,重点关注那些核心元素稳定、且在不同来源中能相互印证的传说。”
他的手指点向几个区域:“看这里,关于‘鬼门关’、‘阴阳界’的描述,虽然地点名称各异,但大多指向地形险峻、人迹罕至的深谷或地下溶洞区域。”
接着,手指移动:“关于古代将军‘化山’、‘堵漏’、‘镇邪’的传说,集中在这一片山脉区域,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传说里或多或少都会提到‘金光’、‘忠勇之气’、‘不灭的执念’这类词汇。”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了距离羚城约三百多公里外的一片区域,那里被用朱笔醒目地圈了出来,旁边标注着“黑竹沟方向”。
“而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类。”赵云的神色变得极其凝重,“关于‘守护’、‘裂缝’、‘不稳定’、‘周期性爆发’的描述。虽然细节千差万别——有的说是‘金光守护神’,有的说是‘地底传来的军队号角声平息了裂缝’,有的村落祭祀是为了‘安抚地脉’——但这些传说的核心元素,在围绕黑竹沟周边的这片特定区域,高度集中!”
他指向分析列表:“而且,我对比了这些传说开始流传和集中爆发的时间点,虽然记载模糊,但大致能看出一个规律:大约每隔一甲子左右六十年,或者在某些特定的天象异变之年,这类传说就会变得异常活跃,记录也会陡然增多。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我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张地图和被赵云梳理出的线索,仿佛看到一层历史的迷雾正在被缓缓拨开。
“子龙,你的意思是……”苏雅忍不住开口,眼神亮了起来。
赵云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我:“安如兄,结合我们在神隐峰的亲身经历——那种压制力量、诡异的阴影、放大人心恶念的影响——云大胆推测,黑竹沟周边这片区域,极有可能存在着一个巨大而稳定的‘异常’点!其性质或许与神隐峰类似,但可能更古老,更……具有‘守护’或‘封印’的特性!而关于那位‘古代将军’和‘金光’的传说……”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我们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这极有可能与刘备魂魄镇守之地的传说密切相关!
就在这时,我的卫星电话发出了极其轻微、特定频率的震动。是秦空!他之前留下的紧急联络方式。
我立刻走到里间接通。电话那头没有任何人声,只有一段极其短暂、像是受到强烈干扰后的噪音,随即挂断。这是一种预定的信号,表示有极其重要且危险的信息已通过备用渠道送达。
我走出房间,看向林风。林风立刻会意,快步出去,片刻后带回了一个轻薄如纸、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金属片。这是最新型的加密信息存储装置,通常隐藏在极不起眼的物品中传递。
利用特殊的解码器读取后,屏幕上显现出的是一份扫描件片段,水印显示来自“第七处内部档案库”,标题赫然是——《西南X区空间稳定性异常初步分析报告(绝密-销毁)》。
报告内容残缺不全,显然秦空弄到并传出来也冒了天大的风险。但仅存的片段已足够触目惊心:
“……非标准模型能量读数持续异常……峰值超阈值……建议永久封锁……”
“……局部时空曲率呈现非自然扭曲……疑似存在稳定但极度危险的‘接口’……”
“……观测到能量场扭曲现象(附模糊照片)……类比已知‘归墟’现象,但性质有所不同,带有强烈……信息湮灭特性?……”
照片虽然模糊不清,但能看到山林背景中,空气像高温下的折射一样扭曲,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类似裂隙的诡异形态。
科学侧的术语冰冷而客观,却与赵云从故纸堆和民间传说中分析出的结果,惊人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会议立刻召开。
书房内,赵云的地图、分析列表,与秦空传来的第七处绝密报告片段并排放在一起。
“诸位,”我环视众人,声音沉凝,“情况已经很清楚了。神隐峰的遭遇并非孤例。在西南这片土地上,隐藏着远超我们想象的秘密。黑竹沟方向,存在一个巨大的、可能是周期性的‘异常’点。第七处的报告,从他们的角度证实了这一点,称之为‘空间稳定性异常’。”
我指向赵云地图上那个被朱笔圈出的区域:“而子龙的分析,将民间传说、历史碎片与这个异常点联系了起来,并且指出了其可能具备的‘守护’属性,以及……与刘备下落的潜在关联。”
齐天抓了抓脸,火眼金睛盯着那张模糊的能量场照片:“啧,又是这种鬼地方!俺老孙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作祟!”
黑疫使捻着佛珠,面色凝重:“空间扭曲,信息湮灭……听着比本座的寂灭莲华还要霸道几分。此地大凶,亦大诡。”
苏雅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定:“无论多危险,我们都要去弄清楚!如果……如果刘皇叔真的在那里……”
赵云深吸一口气,对着我抱拳,语气斩钉截铁:“安如兄,线索已指向此处。云,请命前往探查!无论是否为主公踪迹,此等异常,皆需查明,以安地府,以解谜团!”
我看着他们,目光最后落在赵云那双充满了坚定、期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的眼睛上。
“好。”我缓缓点头,“目标已明确。下一步,我们就前往子龙标注出的、传说最集中、异常能量反应最可疑的几个地点,深入调查!”
“林风。”
“在,老板!”
“立刻准备,我们要最隐蔽、最可靠的交通工具,以及进入黑竹沟核心区域所需的全部装备和给养。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神佛妖魔,还有这片天地本身隐藏的诡异。”
“是!”林风大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