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郊静心庵回来后,玄烨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深沉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久久难以平复。
那个秋阳下静谧刺绣的身影,时不时便会闯入他的脑海,带来一阵莫名的烦躁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为了压下这不该有的心绪,他愈发勤于政务,将精力疯狂地投入到永无止境的奏折和廷议之中。
这日,他忽然想起已有段时日未曾亲自考较皇子们的功课,便传旨上书房,翌日要亲临检视。
消息传来,上书房内顿时一片肃然。无论是已开始接触政事的太子胤礽、年长些的大阿哥胤禔,还是包括四阿哥胤禛在内的几位年幼皇子,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怠慢。
翌日,玄烨驾临上书房。他身着常服,面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如鹰,缓缓扫过垂手侍立的儿子们和他们的伴读。
考较从太子开始,问及经史策论,太子对答如流,显见是用心了。
玄烨微微颔首,并未过多嘉许,转而问起大阿哥的骑射武艺。胤禔自信满满地回禀近日练习成果,玄烨听着,不置可否。
接着便轮到了年纪较小的四阿哥胤禛。张英先回禀了四阿哥近日所学进度,玄烨随意指了《论语》中几句,让胤禛讲解其义。
胤禛虽年纪小,但记性极好,理解也颇为到位,回答得条理清晰,只是语气依旧带着孩童的板正,少了些灵动。
玄烨听着,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到了胤禛身后侧,那个穿着靛蓝色伴读袍子、努力挺直小身板、显得格外紧张的小人儿身上。
岳兴阿察觉到天子的目光,小脸绷得更紧,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待胤禛答完,玄烨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朕听闻,四阿哥的伴读,是隆科多之子?”
张英忙躬身道:“回皇上,正是。岳兴阿天资聪颖,学习刻苦,近日进步颇快。”
“哦?”玄烨仿佛来了兴致,目光转向岳兴阿,“抬起头来。朕来考考你。”
岳兴阿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依言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皇帝,小声道:“臣…臣子在。”
玄烨并未问他深奥的经义,反而问起了最基础的蒙学:“《千字文》可读熟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作何解?”
岳兴阿没想到皇上会问这个,这些母亲早已为他启蒙得滚瓜烂熟。他稍稍松了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认真地回答道:“回皇上,‘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色的,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状态中。是说天地初开时的景象。”声音虽还带着稚气,却口齿清晰,理解也算恰当。
玄烨又随口问了几句《百家姓》、《幼学琼林》中的简单典故,岳兴阿都一一答了上来,虽不如胤禛那般引经据典,却也能说出个大概,显见基础扎实。
玄烨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的寒意却似乎消散了些许。他忽然话锋一转,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在宫中伴读,可知‘慎独’二字何解?”
这个问题对五岁的孩子来说,显然有些深了。连旁边的张英都微微捏了把汗。
岳兴阿眨了眨大眼睛,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母亲平日的教导,然后怯生生地、不太确定地回答道:“额娘说…‘慎独’就是…就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要像有很多人看着一样,规矩做事,不能…不能做坏事。”他用最稚嫩的语言,说出了最朴素的道理。
玄烨闻言,眸光微微一动。他看着孩子那纯粹认真的眼神,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庵堂中安然自处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