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一条沉默的河,裹挟着破碎的往昔,平稳地流向未知的明天。宣判带来的巨大喧嚣,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涟漪扩散之后,终将归于平静。生活的本质,开始在创伤的裂隙中,重新显露它琐碎而坚韧的轮廓。
林晓的病房,渐渐褪去了重症监护的紧张气息,多了几分生活化的暖意。窗台上多了几盆绿萝,枝叶鲜嫩,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舒展着。床头柜上摆着姐妹俩小时候的合影,照片里两张无忧无虑的笑脸,与现实中林晓苍白却努力微笑的脸庞,形成一种无声的对话。
她的恢复进程缓慢而坚定。身体机能逐步改善,能够自己进食一些软烂的食物,在护工的搀扶下可以短时间下床行走。药物造成的迟钝感正在消退,眼神里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灵动和好奇,像被春雨洗过的嫩芽,一点点探出头来。
但记忆,依旧是一片布满迷雾的沼泽。她能记得童年趣事,记得姐姐林晚,记得学校里的某个老师,却对与江离相关的所有事情,以及那三个月被囚禁的恐怖经历,保持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坚固的空白和回避。心理医生将此称为“创伤性选择性遗忘”,是大脑在无法承受的极端压力下,启动的终极保护机制。
林晚不再刻意去触碰那片禁区。她只是陪伴着,像呵护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品。她给妹妹读她曾经最喜欢的青春小说,陪她看轻松搞笑的动画电影,给她讲父母生前那些温暖而模糊的旧事。她们之间的纽带,在日复一日的陪伴和无声的谅解中,被一针一线地重新缝合。
偶尔,林晓会陷入短暂的沉默,眼神放空,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林晚知道,那是某些记忆碎片在不经意间浮沉。她不会追问,只是轻轻握住妹妹的手,用掌心的温度告诉她:无论想起什么,姐姐都在这里,你很安全。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林晓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跳跃的麻雀,忽然轻声说:“姐,我想……回去看看。”
林晚正在削苹果的手微微一顿。这是林晓第一次主动提出“回去”,回到那个承载着她们共同成长,也见证了最后噩梦开端的家。
“好。”林晚放下水果刀,用纸巾擦了擦手,语气平静,“等医生说你完全可以出院了,我们就回去。”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担忧。她明白,这是妹妹尝试重新连接过去、确认自身存在的重要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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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宸的康复之路,则更像一场艰苦的体能拉练。多处骨折和严重的内伤,让他每一次复健运动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力不从心的挫败感。但他骨子里那份法医特有的冷静和韧性,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像分析一具沉默的证物一样,分析着自己身体的极限和恢复进度,严格按照医嘱和康复师的要求,完成每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动作。
雷锐偶尔会来看他,带来的不再是案情的进展,而是一些警队里的趣闻,或者几本与案件无关的闲书。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经历过生死考验后、无需多言的默契。
“打算什么时候归队?”一次探望时,雷锐看着他能自己扶着助行器在病房里缓慢移动,随口问道。
张宸停下脚步,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镜片后的目光沉静:“等我能亲手把手术刀拿稳的时候。”
他的目标明确而纯粹。身体的创伤需要时间愈合,但职业的本能和信念,早已迫不及待。
有时,林晚来看林晓,会在走廊里遇到正在复健的张宸。最初的几次,两人只是客气地点头致意,问候一下彼此的近况。林晚会真诚地感谢他当时的救命之恩,张宸则会略显局促地推推眼镜,说一句“分内之事”。
但有些东西,在无声中悄然改变。或许是林晚眼中那份褪去了绝望和疯狂、沉淀下来的坚韧与柔和,触动了张宸;或许是他那份在病痛中依然不减的专业热忱和沉默的担当,让林晚看到了超越表象的力量。
他们开始有了短暂的交谈,话题渐渐不再局限于病情和感谢。林晚会问及一些她正在处理的、江离公司遗留的法律和财务问题,张宸则会从逻辑和证据的角度,给出一些冷静而中肯的建议。他们发现,彼此都能理解对方话语背后,那份与黑暗交锋后留下的、对秩序和真相的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