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黛·拉图尔如一片羽毛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位于法租界边缘的安全屋。她没有立刻开灯,而是站在门后的阴影里,让瞳孔适应黑暗,耳廓微动,捕捉着这间狭小公寓里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响——只有隔壁传来的留声机隐约的爵士乐,以及远处黄浦江上货轮低沉的汽笛。五分钟后,她才按下门边开关,一盏带着绿色铁皮灯罩的台灯在书桌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她脱下外套,从贴身暗袋中取出那截钱阿四用特定手法标记过的粉笔,指尖感受着其粗糙的质感。这不是普通的粉笔,中间被巧妙地掏空,藏着一卷细如发丝、浸过特殊药液的纸捻。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置于灯下,药液遇空气微微变色,显露出一串看似杂乱的数字与符号。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进入工作状态后的绝对专注。
一九三七年的夏夜,上海的空气中充斥着肉眼不可见的厮杀。公共租界警务处的无线电监听车、日本海军陆战队情报部的定向天线、苏联格别乌的隐蔽电台、军统与中统的收发报机,共同编织着一张覆盖城市的电磁巨网。在这样的环境下,高频无线电通讯风险陡增,任何非常规信号都可能引来猎犬。因此,像密写药水、死信箱、粉笔标记这类看似过时的“低技术”联络方式,因其难以被电子设备追踪、依赖人力识别的特点,反而在高级别情报传递中重新占据了重要地位。这是古老智慧与现代科技在阴影下的奇特共生。
黛没有急于破译内容。她首先将那截粉笔置于放大镜下,观察其磨损痕迹,判断是否被中途调包或二次开启。接着,她用针尖挑起微量纸捻上的残留药液,滴在试纸上观察其化学反应,确认是同盟国情报系统常用的那种遇空气显影、三小时后自动氧化的类型。然后,她铺开一张半透明的密码坐标纸,将显影后的数字与符号,按照预设的替换规则,逐一转译。她的动作精准、冷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仿佛不是在处理可能决定一个人生死的“投名状”,而是在进行一项纯粹的化学实验。每一个步骤,都是对这份情报真实性与安全性的冷酷拷问。
钱阿四传递的信息,使用的是他自己设计的、基于走私切口和航运记录的简易密码:
·“北风\/五级”代表“消息来源:日本方面,可信度较高”
·“货品:黑石\/二十担”代表“情报内容:钨砂,约二十吨”
·“泊位:老吴\/外锚\/夜潮”代表“交接地点:吴淞口外锚地,利用夜间潮汐”
·“接船:三叉戟”代表“接货船名或特征:船首有类似三叉戟标记”
·“掌柜:病休”代表“关键联系人:‘信鸽’徐文祖已失去联系(可能被捕或死亡)”
这套密码粗糙却有效,充满了江湖气息,恰恰证明了信息源自钱阿四本人,且他确实掌握了一些核心片段。
面对破译出的信息,黛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分析仪,瞬间推演出多种可能:
·可能性一(真诚投靠):钱阿四在巨大压力下,冒险提供了他所能接触到的、关于钨砂走私线路的真实情报片段,以此证明价值。
·可能性二(被迫设局):幕后黑手故意放出这些信息,让钱阿四传递,意在引黛进入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可能在吴淞口进行围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