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枫闭着眼。
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脸色白得吓人,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上好的宣纸被洗去了所有墨色,只剩下一片通透的苍白。
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脸颊上,勾勒出他精致却脆弱的下颌线。
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
但即使是在昏迷的边缘,他的眉头也紧紧蹙着。
仿佛仍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抗争,那抗争藏在他紧绷的眉峰里,藏在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下。
江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又酸又疼,那股情绪顺着血管蔓延,浸透了四肢百骸,让他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他想立刻冲过去。
想穿过那些混乱的战场,越过那些挥舞的武器,守在沈枫身边。
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所有潜在的危险,哪怕只是为他擦去额角的冷汗也好。
但他不能。
他是队伍里的核心战力,是此刻众人心中的支柱。
他必须稳住防线。
防线一旦崩溃,所有的抵抗都将化为乌有,所有人都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坚持住!它们不是无限的!”江秋再次大吼。
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喧嚣的力量,像是一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既是鼓舞士气,让那些已经精疲力竭的镇民和队友们能再撑一会儿。
也是在给自己打气,试图压下心中翻涌的牵挂,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战斗。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在泥手浪潮中奋力挣扎的镇民。
扫过咬牙坚持的队友,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沾着泥土和汗水,眼神却依旧坚定。
最后定格在沈枫苍白的脸上。
那目光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心疼,有敬佩,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就在这时,秦沐突然喊道:“找到了!”
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像是在无边的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光亮。
“能量流动有一个微弱的汇聚点!”
他的手指在数据板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上的光点不断闪烁,最终凝聚成一个清晰的红点。
“在镇子西边,旧水井附近!”
旧水井,那是布伦镇早已被遗忘的角落,井口被厚厚的青苔和枯叶覆盖,像是被时光封存的秘密。
“那里的能量反应比其他地方强一点点,可能是某个次级节点!”
秦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但更多的是找到突破口的狂喜。
虽然不是最终源头,无法彻底根除这些诡异的泥手。
但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是黑暗中的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求生的希望。
“白羽沫,安梅,跟我去试试!”江秋当机立断。
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时间就是生命,每一秒的耽搁都可能意味着更多的伤亡。
“其他人守住这里!”
他不能带走太多战力,否则镇中心的防线会瞬间崩塌,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白羽沫点头。
没有多余的言语,她的动作永远比语言更迅速。
短刃归鞘,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脱离战圈。
脚步轻盈得像是踩在空气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向着西边潜行而去。
安梅将几瓶药剂塞进随身的小包。
动作麻利,手指在瓶身上快速划过,确认着每一瓶药剂的种类。
对塔娜沙和刘嘉源叮嘱了一句“保护好秦沐和沈枫”。
也立刻跟上,她的脚步带着坚定,没有丝毫迟疑。
江秋最后看了一眼沈枫的方向。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牵挂和不舍。
咬了咬牙,将心中的情绪狠狠压下。
转身追向白羽沫和安梅。
他的拳头紧握。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伤口,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地上。
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让他能够暂时忘却心中的柔软,只剩下战斗的决绝。
铁匠铺屋檐下。
沈枫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浮。
像是一艘在狂风暴雨中失去航向的小船,随时都可能被巨浪吞噬,沉入无底的深渊。
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力的彻底枯竭。
让他连维持基本清醒都变得无比困难,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根本无法睁开。
但他能模糊地感觉到外面的喧闹。
能听到哭喊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却又带着一丝顽强的生命力。
能听到战斗的轰鸣,武器碰撞的清脆声,拳头砸向物体的沉闷声,交织成一首悲壮的战歌。
以及……一种越来越近的、冰冷的恶意。
那恶意如同寒冬的寒风,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钻进了他的骨髓。
让他浑身冰冷,瑟瑟发抖,从灵魂深处感到一阵战栗。
那不是来自地面的泥手。
那些泥手的恶意是浅薄的,是纯粹的破坏欲,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威胁。
而这种恶意,是深沉的,是带着嘲讽和玩弄的。
是更深层、更本质的东西。
是沈肆。
他能“听”到沈肆那充满玩味和恶意的低语。
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意识,钻进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看看他们,我亲爱的继承者……多么徒劳的挣扎。”
沈肆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魅惑,像是情人间的低语,却又充满了冰冷的残忍。
“你以为点燃他们的斗志就有用吗?”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意志不过是脆弱的装饰品。”
“风一吹,就碎了,什么都剩不下。”
“你保护不了任何人。”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进了沈枫的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就像你当初保护不了……”
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
那是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了一切,将天空染成了诡异的红色。
是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熟悉而遥远,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
是绝望的眼神,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最终却化为死寂。
是他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指尖只留下一片冰冷的虚空。
带来一阵尖锐的头痛。
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刺进他的大脑,疼痛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沈枫闷哼一声。
身体微微痉挛,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额角的冷汗流得更急了。
“愤怒吗?不甘吗?”沈肆的低语继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
“这就对了……拥抱它吧。”
“只有黑暗的力量,才能让你真正守护你想守护的……”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无穷的力量,让你再也不会体会到这种无力感。”
诱惑的低语无孔不入。
像是细密的蛛网,将沈枫的意识紧紧缠绕,试图撬开他心灵最后的防线。
试图让他放弃抵抗,沉入黑暗,拥抱那强大而邪恶的力量。
沈枫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
“……滚。”
微弱,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排斥,像是在黑暗中点燃的一点星火,虽然微弱,却坚定地抗拒着周围的黑暗。
似乎被他的抗拒激怒。
那股冰冷的恶意骤然加强。
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掀起了惊涛骇浪,瞬间将沈枫的意识淹没。
沈枫感觉自己的精神领域像是被无数冰锥刺穿。
剧痛让他几乎要失去意识,眼前发黑,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就在这时。
一只温暖而略带粗糙的手。
轻轻覆上了他紧握的、冰凉的手。
那双手带着劳作留下的薄茧,触感略显粗糙,却异常温暖,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他指尖的寒意。
是海伦娜。
她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
跪坐在一旁,动作轻柔,生怕惊扰到他。
她没有说话。
只是用自己掌心的温度,试图驱散他指尖的冰冷,将自己的温暖一点点传递给他。
她的另一只手里。
攥着一把刚刚采摘下来的、还带着泥土气息的普通宁神草。
叶片翠绿,带着淡淡的清香,并非什么神奇的药草。
只是最寻常不过的、能稍微安抚心神的东西,在布伦镇的田埂边随处可见。
她没有像玛丽修女那样祈祷。
只是静静地陪着。
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传递着一种朴素的关怀和……同在。
告诉她,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紧接着,安娜夫人也走了过来。
她的脚步很轻,小心翼翼地避开沈枫可能受伤的地方,生怕不小心碰到他,让他感到疼痛。
将一件厚实的、虽然沾了灰尘却还算干净的羊毛毯子。
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仔细地掖好边角。
试图为他留住一丝暖意,抵御夜晚的寒风。
莉娜在击退一只泥手的间隙。
也回头望了一眼。
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沈枫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