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峰站在观赛区,手里的保温杯盖被捏得发白。他看见川端一郎正站在盛嘉骏身后,手里的放大镜停在“吞”字的捺脚上,原本紧绷的嘴角缓缓舒展;韩国评委金宇成则在笔记本上快速书写,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时间过半时,盛嘉骏已写到“横无际涯”。这四字他用了草隶结合的笔法,“横”字的长横如水平线般平直,却在末端悄悄下沉,暗合地球弧度;“际”字的左耳旁写得如断崖般陡峭,与右侧的“示”部形成山水对峙之景。最妙的是“涯”字的最后一竖,笔锋垂直落下,却在收笔处轻轻一挑,像航船在天边留下的尾迹。
井上雄彦的狂草已近尾声,他的“乱石穿空”写得极有气势,却在“惊涛拍岸”处出了纰漏——“岸”字的竖钩用力过猛,墨团晕染开来,像块丑陋的补丁。他懊恼地捶了下桌子,引来裁判的黄牌警告。
金敏浩的魏碑倒是工整,却像用尺子量过般刻板。“朝晖夕阴”四个字大小如一,连笔画倾斜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反倒失了自然之趣。他抬头看见盛嘉骏作品里那随势而生的变化,握着笔的手突然僵住。
最后十分钟,赛场里只剩下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盛嘉骏开始落款,他没有用现成的印章,而是以指蘸墨,在右下角按出个小小的江豚印记——这是他昨晚研究《岳阳风土记》时想到的,江豚是长江的精灵,用在这里恰与“江山”主题呼应。指印边缘晕开的墨纹如涟漪扩散,与正文的浪涛笔意浑然一体。
放下笔时,晨雾恰好散尽,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落在宣纸上。整幅作品仿佛活了过来,字里行间能听见江水奔腾,能看见远山起伏,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收卷时,工作人员捧着盛嘉骏的作品经过评委席,七位评委同时停下笔。川端一郎用日语赞叹:“此作有‘一气呵成’之妙,如长江万里,首尾相顾却又变化无穷。”金宇成推了推眼镜:“这指印落款堪称神来之笔,既有新意又不失古意。”中国评委孙墨林捻着胡须笑:“三十年前我见启功先生写字,才有过这种‘字如其景’的感受。”
结果公布前的休息室里,气氛像要拧出水来。李建峰数着晋级名额:“三十取十,咱们魔都要是能占两席就烧高香了。”肖文轩的手心全是汗,钢笔在准考证上洇出个墨点。
当裁判长念到“17号盛嘉骏,晋级”时,盛嘉骏只是淡淡点头。听到“23号肖文轩,晋级”时,他才转头笑了——肖文轩的隶书虽有瑕疵,却在最后时刻融入了几分行书的灵动,想来是受了他的启发。
井上雄彦以第九名勉强晋级,他路过盛嘉骏身边时,第一次没了嘲讽,只是低声说:“你的字里有山河的魂。”金敏浩则被淘汰,他把作品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嘴里嘟囔着“运气不好”,却在转身时狠狠瞪了盛嘉骏一眼。
走出展馆时,秋阳正好。李建峰非要拉着两人去喝豆汁庆祝,肖文轩捧着晋级证书,激动得话都说不连贯:“盛先生,您写‘横无际涯’时,我突然明白您说的‘应势而生’是什么意思了!”
盛嘉骏望着远处的天际线,想起刚才在作品里感受到的山河气魄。书法从来不是孤立的艺术,它是天地万物的缩影,是人心与自然的对话。复赛的硝烟虽散,但他知道,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决赛的主题据说与“传承”有关,那才是最能考验书者功底的战场。
“走吧,”他拍了拍两个同伴的肩膀,“喝完豆汁,我请你们去琉璃厂看块好砚,说不定能给决赛找找灵感。”阳光下,他手里的宣纸卷轴轻轻晃动,仿佛里面真的藏着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江,正等着在决赛的舞台上,向世界展现华夏笔墨的磅礴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