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赛文简短回应，随即身上泛起微光，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显然是已动身前往轨道。
佐菲收敛起自身绝大部分的光之气息，如同一个普通的高大人类男性，开始沿着街道缓步行走，同时将感知力如同蛛网般悄然扩散出去，仔细搜寻着任何属于红凯的细微痕迹。
与此同时，在城市边缘，一座横跨河流的大桥桥洞下。
红凯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桥墩，坐在阴影里。他依旧保持着人类的形态，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白天的光线透过桥洞的开口斜斜地照进来一些，在他脚前投下一小片光斑，却无法驱散他周身的阴霾。他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绝望气息。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响着赛罗的话——
“她是伽古拉的女儿！”
伽古拉的......女儿。
不是托雷基亚的。只是伽古拉的。
这个认知，比之前的误会更加残忍地撕裂着他的心。这意味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依旧固执地吹着那首承载了无数回忆的曲子、在星际间漫无目的地追寻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时，伽古拉已经......拥有了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全新羁绊。
一个......崭新的，不需要他存在的家庭和生活。
“呵......”一声极轻的笑声从喉间溢出，在空旷的桥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举起走前捡起的口琴，抵在唇边，却迟迟没有吹响。那些熟悉的旋律，此刻仿佛都染上了苦涩的味道，一个音符也流淌不出。
原来......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和等待，在伽古拉选择了新生活之后，显得如此可笑和一厢情愿。
他是不是......早就该放手了？
就在红凯沉浸在无边的自我否定和心痛中时，一阵平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桥洞的入口处，挡住了部分光线。
红凯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佐菲站在桥洞口，看着那个蜷缩在阴影里、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浪客，心中了然。他缓步走了进去，在红凯身边不远处停下，并没有靠得太近。
“欧布。”佐菲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响起。
红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攥着口琴的手更紧了些。
佐菲没有催促，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空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稳的山，给予对方消化情绪和存在感的时间。
过了许久，久到桥洞外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红凯才用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低低开口：
“......佐菲队长。”
“嗯。”佐菲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红凯紧握口琴的手上“我们都很担心你。”
红凯猛地抬起头，帽檐下露出的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底是深可见骨的疲惫和空洞：“担心......我没事。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佐菲看着他，知道此刻再多言语也是苍白。他伸出手，轻轻按在红凯的肩膀上，一股温和的能量缓缓传递过去，带着安抚。
“泰罗和泰迦暂时留在了那边的旅舍。”佐菲告知了他目前的安排“找到你之后，我们会一起返回光之国。那里或许不是你的归处，但至少是你可以暂时休憩、整理心情的地方。”
红凯闻言，沉默了片刻。他需要离开这里，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撑着桥墩，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将口琴小心翼翼地收回怀里，仿佛那是他最后的珍宝。
“我......跟您回去。”红凯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
佐菲点了点头：“赛文很快会与我们会合。走吧。”
两人前一后走出桥洞，白天的阳光有些刺眼。红凯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仿佛不适应这光亮。
赛文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他们身边，对着佐菲微微颔首，示意近地轨道没有其他发现。
“先与泰罗他们会合。”佐菲说道，三人便朝着“星辰旅舍”的方向走去。
他们选择的路径，不可避免地会经过伽古拉那处宁静的小院。冬日的阳光洒在院墙上，勾勒出斑驳的光影，院内似乎隐约传来幼儿的稚嫩声音。
当走到小院附近时，一直沉默低着头、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红凯，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抬起头，帽檐下的目光紧紧锁住了那座熟悉的院落。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深切痛楚和一丝微弱渴望的情绪攫住了他。
这里......就是伽古拉现在的“家”吗？那个有着他和......那个孩子的地方。
佐菲注意到红凯的异常，也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红凯死死盯着小院、仿佛要将那砖墙看穿的眼神，心中了然。他平静地开口，证实了红凯心中的猜测：“这里就是伽古拉在地球的住所。”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从佐菲口中得到证实，红凯的身体还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的猜测被印证了......伽古拉，真的就在这里，在这个看似平凡的小院里，过着与他毫无交集的生活。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进去，想亲眼看看，想确认......确认伽古拉现在的样子，确认那个孩子......哪怕只是看一眼，哪怕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但他又在犹豫，脚下如同灌了铅。他以什么身份进去？一个不受欢迎的、早已被排除在外的旧识？一个打扰了别人平静生活的不速之客？伽古拉会用什么眼神看他？是嘲讽，是冷漠，还是......彻底的无视？
佐菲将红凯的挣扎看在眼里。他理解这份复杂的心情，也明白有些心结，逃避无法解决。
“想见他吗？”佐菲的声音依旧平稳，不带任何逼迫，只是陈述一个选择。
红凯猛地看向佐菲，眼中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佐菲没有等他回答，而是做出了决定。他转向赛文：“赛文，你先去旅舍与泰罗他们会合，告知他们我们稍后就到。”
赛文看了看红凯，又看了看那座小院，沉稳地点了点头：“明白。”
他清楚佐菲的用意，此刻留下空间给欧布和伽古拉或许是必要的。他转身先行离开，朝着旅舍方向走去。
佐菲的目光重新落回红凯身上：“跟我来。”
说完，佐菲便迈步朝着小院的院门走去，步伐沉稳而坚定。红凯看着佐菲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院门，内心经历着剧烈的天人交战。
最终，那份积压了数千年的、无法割舍的执念，还是推动着他，迈开了沉重的脚步，跟上了佐菲。
佐菲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开了那扇并未上锁的院门，仿佛他早已知道伽古拉并不会在意这种形式。
院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与之前造访时并无太大不同，依旧宁静，带着生活气息。而在庭院中央，伽古拉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
他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褪去了往日的凌厉，显得随意而居家。他正专注地扶着到处乱跑的朝雾。
朝雾穿着一身暖黄色的、毛茸茸的小鸭子连体衣，帽子上还有着扁扁的黄色小鸭嘴巴和黑豆般的眼睛，看起来可爱极了。
她正努力地迈着小短腿朝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彩色皮球走去。伽古拉的大手稳稳地护在她身侧，防止她摔倒，那专注而温柔的侧影，是红凯从未见过的模样。
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动静，伽古拉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头，仿佛早已料到会有人来。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又有何贵干，光之战士？”语气中的疏离显而易见。
而这时，朝雾终于成功地走到了皮球边，开心地一把抱住了球，然后才好奇地转过身，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当她的目光落在站在佐菲身后、那个戴着帽子、身形高大却散发着浓浓悲伤气息的陌生叔叔时，她眨了眨那双与伽古拉如出一辙的碧绿大眼睛，没有害怕，只是充满了纯然的好奇。
红凯的视线，则完全被那个小小的、穿着小鸭子衣服的身影吸引住了。
那就是......伽古拉的女儿。
那双眼睛......简直和伽古拉一模一样，清澈、明亮，仿佛蕴藏着小小的宇宙。她的眉眼轮廓，依稀能看出伽古拉的影子，但那份纯真和柔软，却是独属于孩童的。
这一刻，所有的猜测、所有的听闻，都化为了眼前这无比真实、又无比刺眼的画面。伽古拉......真的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如此像他，又如此需要他、依赖他的小生命。
红凯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抬手压低了帽檐，想要遮住自己瞬间湿润的眼眶和狼狈的表情。
伽古拉这时才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他的目光先是扫过佐菲，随后，仿佛能穿透一切的视线，落在了努力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的红凯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
伽古拉那仿佛能穿透一切的视线，牢牢锁定了努力将自己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红凯。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红凯感觉自己几乎要在那道目光下窒息。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喘息。
就在这时，被这诡异气氛弄得有些困惑的朝雾，抱着她的彩色皮球，歪着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红凯看了又看。她似乎觉得这个悲伤的叔叔有点眼熟，脸上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指着红凯：
“啊！奈奈见过你！”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在场的三个大人都愣住了。
伽古拉的瞳孔猛地一缩。
红凯更是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瞪大，看向那个语出惊人的小家伙。她......见过他？什么时候？在哪里？
朝雾见红凯看向自己，似乎更确定了，她努力回忆着，小嘴张开，眼看就要说出更多——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伽古拉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几乎是瞬间就蹲下身，一手极其自然地揽过女儿，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柔却又不容置疑地捂住了朝雾即将再次开口的嘴！
“唔......”朝雾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只剩下一点含糊的鼻音。她不解地眨着大眼睛，抬头看着突然捂住自己嘴巴的爸爸，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一点点委屈。
伽古拉没有看女儿，他的目光依旧冰冷地锁定在红凯身上，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骤然锐利起来的眼神，泄露了他此刻绝不平静的内心。
绝对不能......让她说出来！
“K！”伽古拉头也不回地朝着屋内方向提高声音喊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出来一下！”
他的话音落下没多久，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伏井出K走了出来，眼中带着疲惫，似乎刚刚从文稿中抬起头。他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情景——捂着孩子嘴的伽古拉，一脸震惊和痛苦的红凯，以及站在一旁的佐菲。
“什么事，伽古拉？”伏井出K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再寻常不过。
“带奈奈进去。”伽古拉言简意赅，他将怀中还在努力想掰开他手的朝雾，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伏井出K的怀里“给她读绘本，或者做点别的，别让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