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承荫一下子就明白了陈确铮的意思,一年以前,他们六个都在石榴家留下了无比美好的回忆,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却依旧说明了石榴一家也是云南蒙昧乡土的一部分,想要改变老百姓根深蒂固的观念任重而道远,意识到了这一点,心里总归是有些不好受的。
此时贺础安却硬梆梆地说了一句:
“今天发生的一切,绪衡都有权知道。”
见贺础安背过身去,陈确铮立刻坐起身来解释:
“础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紧张氛围让胡承荫猝不及防,他伸手想要拍拍贺础安,贺础安却突然把被子一掀,站起身来: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贺础安的声音隐含着一丝怒意,他再也接受不了陈确铮对梁绪衡微妙的“俯瞰”了:
“陈确铮,我知道你比我们都有阅历、有城府,凡事看得透、想得远,好像在这世上最藏污纳垢的地方摸爬滚打了一圈,把所有可说的不可说的一切都看透了。虽然你一直没有说出口,但我知道,你从来不觉得绪衡能把官司打赢,她的一切做法和想法,你都觉得幼稚且天真,她所做的一切工作,你都觉得是无用功。你为蓝雾和大椿做的事情的确很厉害,这是我办不到的,我真的很佩服你。但是绪衡不肯委身于泥泞和污秽,她选择拼尽全力,堂堂正正地为她心中的正义和真理而战,这难道有什么错吗?就算一定要论个对错,那也是这个地位大过是非、权力颠倒黑白的世界的错!而你陈确铮呢?你凭什么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屈从于黑暗的法则,用卑鄙者的行径战胜了卑鄙者,那你又算什么?”
贺础安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大,隔壁的嬉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沉默。
说完这番话,贺础安好像脱了力,他晃了晃身子,跪在了床榻上,陈确铮则靠墙坐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宛如一尊雕像。
胡承荫觉得自己谁也劝不了,他能理解贺础安的心情,可又觉得他说得委实是有些过了,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听黑暗中两人异口同声的一句:
“对不起。”
虽然此后一夜无话,胡承荫悬着的心却放下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大朵大朵的白云在辽阔的天空中自在翻卷,恣意漫游。
昨夜的争吵显然早已不是秘密,可大家却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也不好开口问。吃早饭的时候,每个人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三剑客”,陈确铮神色如常,一举一动与平时无异,还有闲心给小爱书讲故事逗她开心,贺础安却蔫头耷脑,食不知味,几乎要被悔意和懊恼压垮了,胡承荫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停地把饭菜往嘴里送,用端起的饭碗隔绝一切探询的目光。
吃过早饭,石榴阿妈、石兰和小爱书留在家中,石榴阿爸带上其他人,一齐拿着家伙事儿爬上了二龙山。石榴阿爸在朝东的半山腰上找到了一块平地,众人齐心协力,割去地上齐膝深的野草,又挖出了一个深坑。蓝雾跳入坑中,依依不舍地把用丝帕包好的玉佩和香囊贴在唇上吻了吻,终于小心翼翼地放在坑底,蓝雾拿过铁锨,往坑底送了第一锨土,她看着亲人最后的遗物一瞬间被红土所覆盖,眼眶红红的,却终于没有落泪。
随后大家一起动手填满了土坑,堆好了坟丘,大家附近找了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合力搬到了坟丘前面充作墓碑。蓝雾将黄澄澄的枇杷和鲜花饼放在石头前面,扭头看向山下,目光在林立的房屋中寻找着石榴家的小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