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斯城内堡主卧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与一丝若有若无,属于力量过度透支后的衰败气息。风神教教皇奥古斯托躺在简陋的床榻上,曾经如同山岳般令人安定的身躯,此刻却像一具被风干、被掏空的躯壳。他深陷的眼窝紧闭,脸上纵横的皱纹仿佛又深刻了几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烛光映照下,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透明感。
门被轻轻推开,贝克拉尔公爵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他卸去了染血的铠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贵族常服,但眉宇间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庆幸却难以掩饰。他放轻脚步,走到床前,看着这位往日里被他私下诟病为“一毛不拔”的老者,心中百感交集。若非风神教大军及时赶到,他和他麾下的将士,包括他自己,此刻早已成为洛克斯城外的一具枯骨。
“教皇冕下,”公爵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几乎不曾对教会高层有过的敬意与柔和,“您感觉如何?”
奥古斯托教皇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到是贝克拉尔,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引发了一阵压抑的低咳。“还……死不了,公爵阁下。洛克斯城……保住了就好。”
贝克拉尔连忙上前半步,半跪在床榻边,阻止他再费力说话:“您快别说话了,好好休息。这次……多谢了。”他顿了顿,语气真挚,“若非您与风神教诸位奋力血战,我贝克拉尔早已战死沙场。往日……往日是我偏见了。”他看着老者那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与感动,“您是气境的强者,恢复能力远非常人可比,定能很快好转。我已命人送来城里最好的药剂和补品,请您务必安心静养。”
他又絮絮地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嘱咐了随行的教会医师一番,这才怀着复杂的心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卧房。
公爵离开后不久,卧房光线再次一暗,以风神大主教卢特为首的数名教会高层鱼贯而入。他们脸上写满了忧虑与凝重,无声地围在床榻周围。
卢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为教皇掖了掖被角,声音低沉而恭敬:“冕下,您的身体……”他顿了顿,转而问道,“接下来的行程,您看该如何安排?我们是否需要在洛克斯城多停留几日?”
奥古斯托闭目积攒了片刻力气,才缓缓开口,声音虽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休整……一日。然后,全军开拔,南下……驰援兴登堡。”他喘息了几下,继续道,“无需担忧力量不足……我已收到讯息,东境、南境的教团武装正在日夜兼程赶来汇合。此战,关乎人类存亡,风神教……将全力以赴,不再保留。”
卢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凑近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劝诫的意味:“冕下,我明白您心系大局。但此一战,我风神教众已是倾力而出,损失颇重,如今更是成了对抗异界生物的主力。您也看到了,若非我们及时赶到,这洛克斯城已然陷落。兴登堡战事胶着,让他们再多消耗一些敌军兵力,我们则在此地多恢复几日,养精蓄锐。届时以雷霆万钧之势南下,既可一战定乾坤,最大限度地保全我教实力,亦能……赢得无上威望。要让世人知道,凡我风神教旗帜所向,必是胜利之所归!”
“咳咳咳——!”奥古斯托教皇似乎被卢特话语中隐含的算计所激,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瘦削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涨红,仿佛喘不过气来。
“冕下!”卢特脸色一变,急忙上前,一手稳稳扶住教皇佝偻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柔而迅速地在他枯瘦的背脊上顺着气。同时,他掌心泛起柔和而纯净的圣光,按在教皇的后心,精纯的力量缓缓渡入,试图抚平那翻腾的气血和濒临崩溃的生机。
好一会儿,奥古斯托的咳嗽才渐渐平息,脸色重新变得惨白,但呼吸总算顺畅了些。他借着卢特的手臂,艰难地重新躺好,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卢特,断断续续,却又字字清晰地说道:
“休整……一日。只一日!然后……立刻出发!”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决绝,“人类……已经没什么人了……不能再各自为战,保存实力……必须集中所有力量,彻底……消灭那些来自云姆星的怪物!这是……神的旨意,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他的话语在帐篷内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使命感,让卢特以及周围的所有主教都陷入了沉默。卢特看着教皇那即便油尽灯枯,依旧闪耀着坚定信念的双眼,终是低下头,恭敬地应道:
“是,谨遵您的谕令。”
深夜静得可怕。卢特捧着沉重的木盒,走在空旷的廊道里,脚步声被厚绒地毯吞没,只有烛火在他经过时微微摇曳。盒子里装满羊皮纸卷,每一卷都记录着教廷的机密,也记录着一位老人强行延续的权力。
他下午帮教皇渡入能量顺气时,其气息紊乱,这位尊者生命的烛火,已在风中残喘,随时都可能熄灭。
那所谓“气境”的突破,不过是借助墨晶强行燃烧生命的产物。别人或许会被那短暂回归的光华所惑,但卢特太清楚了,那透支的不是力量,是最后的时间。年迈的教皇本想借晋级更高序列而延寿,如今反倒亲手拧紧了生命之弦,随时都会崩断。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直到大门前,门楣下肃立着几名风神亲卫骑士。他们全身覆着银甲,披风上绣着风暴纹章,眼神锐利如鹰。
几人见到他,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冰冷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