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如一堵堵深灰色的高墙,永无止境地推向这支小小的船队。六艘单桅和两艘三桅帆船在无尽的汪洋中,犹如八片枯叶,正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逆风曲折前行。粗壮的麻绳绷得死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甲板之上,风帆鼓胀;甲板之下,是另一个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咸腥、汗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昏暗的油灯随着船身剧烈摇晃,在舱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几十名赤膊的水手分坐两排,每个人都被用皮带粗糙地固定在长长的桨位上,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横流,油光发亮,肌肉因长时间的透支而突突跳动。工头嘶吼压过了风浪声:“拉!一!收!二!不想喂海怪就给老子用力!”
“嗬!”水手们发出短促的吼声,用尽全身力气拉动沉重的船桨,对抗着大海的阻力。每一次推动,骨骼都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们眼中已无泪,只有麻木的绝望。在这里,人力是唯一的驱动力,兴奋早已被磨尽,只剩下机械的重复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与底舱的压抑相比,甲板上显得悠闲许多。一些觉醒者盘膝坐在相对干燥的地方,闭目凝神,试图在这枯燥的航程中捕捉那虚无缥缈的“天地能量”。佩恩扶着冰冷的船舷,眉头紧锁,眺望着远方海天一色的灰蓝。他最担心的,就是远方那可能出现的、吞噬一切的黑线。
海巡团长戈尔巴顿正趴在一张临时支起的木桌上,小心翼翼地用羽毛笔在海图上添加标注,嘴里不时喃喃自语。
突然,天际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啼。格翼的那头名为“暴风”的雄鹰,如同灰色闪电般从云层中俯冲而下,“砰”地一声重重落在主甲板中央,巨大的翅膀掀起一阵带着海腥味的风,扑腾着尚未收拢的羽翼。
“该死的扁毛畜生!”“我的冥想!差点被它惊得能量逆行!”几个被打扰的觉醒者睁开眼,骂骂咧咧。
格翼不等停稳,一个箭步从鹰身跃下。他快步走到佩恩身边,脸色凝重,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无比:“首领,西南方向,大约十五海里。五艘,不,至少六艘双帆战船,围住了一艘大型柯克商船。已经跳梆接舷,刀剑反光很远就能看到,是在劫掠。”
佩恩目光锐利地看向格翼:“能看清旗号吗?双方实力对比如何?”
格翼摇头,表情严肃:“距离太远,旗号模糊。但商船抵抗很激烈,不过战船人多势众,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佩恩沉默片刻,眼神扫过甲板上那几尊用油布覆盖的、闪烁着寒芒的大型弩炮。他深吸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果断下令,声音沉稳而坚决:“传令各船,保持航向,远离那片海域。我们此行的目标不是海上仲裁,更不是无谓的争端。”他拍了拍冰冷的弩炮基座,“我们的‘朋友’,应该用在更关键的地方。继续向南。”
接下来的十天,是日复一日的海上漂浮。最初的兴奋早已被无边的枯燥和身体的疲惫取代。佩恩站在船头,看着水手们机械地操作,看着战士们从最初的兴致勃勃到现在的沉默寡言,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理解了海员的痛苦——这是一种对意志和肉体的双重煎熬。
第十一天午后,天际出现了一抹不祥的墨黑,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佩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猛地攥紧。
几乎是同时,戈尔巴顿抱着一卷海图,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他的长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语气急促:“大人!不好!是风暴,看云层移动的方向,正好对着我们的航线!必须立刻转向东!我记得海图标记,东方不到二十海里,应该有一座无名小岛,有一处内湾可以暂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