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演武峰。
今日的演武峰,比往常任何一次宗门大比都要热闹。人潮从山顶的汉白玉广场一直蔓延到山腰,各色宗门服饰混杂在一起,宛如一片流动的彩锦。空中尚有剑光不断掠来,落在广场边缘,激起细微的灵力涟漪。
本该是青云宗内门弟子林晚与掌门亲传弟子楚风扬定下婚约的大喜之日。
林晚穿着一身崭新的水蓝色流仙裙,站在高高的礼台上,裙摆上绣着的暗纹云鹤在日光下隐隐流动,这是林家得知婚讯后,倾尽财力为她赶制的。料子很好,剪裁也合体,只是穿在她身上,衬着那张过分苍白清瘦的脸庞,总显得有些空荡。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好奇的,审视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怜悯与讥诮。
“炼气三层……啧啧,真是难为她了,站在楚师兄身边。”
“听说为了这次订婚,林家把祖传的几块药田都抵押出去了,就为了给她置办这身行头和聘礼。”
“楚师兄天纵奇才,不到三十便已筑基中期,未来金丹可期,怎会真心看上她?不过是念着早年林家长辈那点微末恩情罢了。”
“恩情?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林家没落成什么样子,全修仙界谁不知道?就剩个空壳子和这么一个……废柴小姐。”
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蚊蚋,嗡嗡地钻进耳朵,试图撬开她勉力维持的平静外壳。林晚微微垂下眼睫,盯着自己交叠在身前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尖却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身旁,站着今日的另一个主角,楚风扬。
他身姿挺拔,穿着青云宗亲传弟子特有的月白锦袍,领口与袖口以银线绣着繁复的宗门云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面容俊朗,眉眼间自带一股疏离的傲气,此刻负手而立,目光平视前方云海,并未多看身旁的未婚妻一眼,仿佛这场喧闹与他并无多大关系。
吉时将至,礼乐声渐渐高昂。
高台之上,端坐着青云宗掌门玄诚真人,以及几位宗门长老。玄诚真人面色平和,看不出喜怒。林晚的父母,林氏夫妇,坐在稍次一些的位置,脸上带着紧张而又充满期盼的笑容,不时小心翼翼地看向掌门和楚风扬的方向。
司仪长老清了清嗓子,运起灵力,洪亮的声音即将响彻全场:“吉时已到……”
就在这时,楚风扬忽然动了。
他向前迈出一步,并未转向林晚,而是直接面向高台上的玄诚真人以及下方的万千宾客,拱手一礼。
整个演武峰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声都仿佛停滞。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林晚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师尊,诸位长老,各位同道。”楚风扬的声音清朗,带着筑基修士特有的灵力波动,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今日之事,恕风扬不能从命。”
轰!
台下死寂一瞬后,爆发出比之前礼乐声更大的哗然!
林晚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这个曾对她许下诺言的男子。阳光刺眼,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此刻看起来如此陌生,甚至冰冷。
林氏夫妇脸上的笑容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玄诚真人眉头微蹙,沉声道:“风扬,何出此言?今日乃你与林晚订婚之喜,岂容儿戏?”
楚风扬转过身,这一次,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林晚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温情,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以及毫不掩饰的……淡漠。
“并非儿戏,师尊。”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婚姻大事,关乎道途,讲究门当户对,志同道合。我楚风扬,立志追寻无上仙道,未来道侣,当是能与我在仙途上相互扶持、并肩同行之人。”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视线扫过林晚苍白如纸的脸,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残酷清晰:“而非一个,修为停滞炼气三层,终生无望筑基,只会成为我修行拖累的……废人。”
“废人”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刺穿了林晚的耳膜,直抵心脏最深处。她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眼前阵阵发黑。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他……他竟然当众说出来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可这也太……”
“楚师兄果然道心坚定,不为儿女情长所累!”
“可怜了林晚,这下脸可丢尽了……”
嘲讽、同情、幸灾乐祸……各种目光几乎要将她洞穿。她能看到父母踉跄着站起身,父亲脸色铁青,母亲已是泪流满面,想要冲上台来,却被旁边的宗门执事客气而强硬地拦住。
屈辱、愤怒、悲伤、绝望……种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翻滚、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让她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没有当场瘫软下去。
楚风扬不再看她,转而面向玄诚真人,再次拱手:“师尊,早年林家恩情,风扬铭记于心。今日退婚,确乃情非得已。为表歉意,风扬愿奉上‘破障丹’三枚,下品灵石万块,以助林家……聊表心意。”
破障丹,对于炼气期修士突破小瓶颈有奇效,万块下品灵石,对于日渐没落的林家而言,更是一笔巨款。这份“补偿”,丰厚得几乎像是在施舍,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林家每一个人的脸上。
用资源,来买断一场婚约,买断她林晚所有的尊严。
玄诚真人沉默片刻,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林晚,终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既是你道心抉择,为师……也不便强求。此事,依你。”
一锤定音。
她林晚,从今日起,成了整个青云宗,乃至整个修仙界最大的笑话。
订婚大典,成了退婚闹剧,草草收场。
人群带着满足的议论声逐渐散去,那些目光最后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如同扫过一件被丢弃的垃圾,然后毫不留恋地移开。
林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礼台的。水蓝色的流仙裙曳地,沾染了尘土,变得灰扑扑的。她拒绝了父母颤抖着伸过来的手,一个人,一步一步,挪回了位于青云宗外围,那个分配给林家、简陋得与杂役房无异的偏僻小院。
关上院门的瞬间,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滑坐在地。
外面似乎还隐约传来一些弟子的哄笑声和议论,像针一样扎在她的神经上。她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干涩的眼睛,望着院子里那棵枯了一半的老树,眼神空洞。
废柴……
拖累……
废人……
楚风扬冰冷的话语,台下无数的嘲讽,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响。
是啊,她林晚,十五岁检测灵根,是最低劣的五灵根,资质差得令人发指。苦修近十载,耗费了本就不富裕的林家无数资源,也才堪堪爬到炼气三层,此后便再无寸进。而同龄的楚风扬,单系天灵根,早已是筑基中期的天才。
云泥之别。
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心底总还存着一丝卑微的幻想,想着或许他能念及旧情……可现实,却给了她最彻底、最无情的一击。
不知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夕阳西沉,将小院的影子拉得老长,寒意渐起。
林晚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挣扎着站起身。她不能倒下去,林家为了她,已经付出太多,父母此刻,定然比她更加痛苦。
她踉跄着走进屋内,点燃一盏昏暗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