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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姥姥的寿辰(1 / 2)

农历六月二十三,正是暑气最盛的时节。天刚蒙蒙亮,西里村便已笼罩在一片溽热而粘稠的空气里。知了在村头老槐树上扯开了嗓子,不知疲倦地聒噪着,声音穿透薄薄的晨雾,宣告着一个不同寻常的周日。太阳还未完全爬上东边的地平线,但那份灼人的热力已隐约可感。

吴家小院里,比往常提早了许多便有了响动。李秀云在灶间忙得团团转,锅碗瓢盆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混合着灶膛里柴火噼啪的燃烧声。大铁锅里翻滚着雪白的面条,水汽氤氲,弥漫着麦子的清香。旁边的小锅里,炖着一大早去豆腐坊老杜那儿买来的嫩豆腐,配着几片翠绿的青菜叶子,汤色清亮。案板上,整齐地码放着昨天特意去镇上割的一小条五花肉,肥瘦相间,红白分明,是待会儿要炒的主菜。还有一小盆黄澄澄的炒鸡蛋,油汪汪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这已是吴家能拿出的、极为体面的待客饭食了。

“普同,小梅,家宝!快起来!洗脸吃饭!”李秀云一边麻利地把捞出的面条过凉水,一边朝里屋喊,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压不住的轻快,“今儿个都利索点!去姥姥家给姥姥过七十大寿!”

吴普同揉着眼睛从炕上爬起来,弟弟吴家宝还在嘟囔着赖床,被姐姐吴小梅毫不客气地推搡着。吴建军也早早收拾停当,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旧汗衫,蹲在院子里,仔细地检查着排车的车胎和绳索。今天,这辆承载了无数车沉重泥土的排车,将要装载着一家五口和他们精心准备的寿礼,驶向三里地外的小李庄。

饭桌旁,气氛也比往常热烈。李秀云把最大块的肉片拨到了丈夫和孩子们的碗里,自己只夹了些豆腐青菜。“都多吃点,垫垫肚子,晌午在姥姥家吃席,但也得走一路呢。”她说着,目光扫过桌上的饭菜,又看看穿戴整齐的孩子们,最后落在丈夫吴建军沉静的脸上,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往年回娘家,尤其是前些年背着一万多元债务的时候,那份沉重和压抑,像石头一样压在心头,让她在娘家人面前总有些抬不起头。如今,债还清了,日子虽然依旧紧巴,但就像这刚透亮的清晨,总归是看见了光亮,一天天在变好。这份松快,让她连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吃过早饭,一家人便出发了。吴建军拉着排车,李秀云和吴小梅坐在车斗里铺着的旧麻袋上,吴普同和吴家宝则跟在车旁走着。排车吱吱呀呀地碾过村中的土路,清晨的暑气开始蒸腾起来。吴普同怀里抱着一个用旧布仔细包好的包袱,里面是李秀云熬了几个晚上,一针一线给母亲做好的两双新布鞋。吴家宝则小心翼翼地拎着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十几个还带着露水的新鲜鸡蛋,是自家鸡下的,攒了好些日子。

“哥,你说姥姥看见新鞋会高兴不?”吴小梅坐在车上,晃悠着腿问。

“当然高兴!妈做的鞋穿着最舒服了!”吴普同肯定地说。他想起母亲在昏黄油灯下纳鞋底的身影,手指被顶针勒出的红痕。

“那……有糖吃吗?”吴家宝的关注点永远直接。

“有!肯定有!”李秀云笑着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大姨、二姨、舅舅他们都来,还能少了你小馋猫的糖?”

一路说着,小李庄很快就到了。远远就看见姥姥家那熟悉的土坯小院,院门口那棵老枣树投下浓密的绿荫。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笑语喧哗,比过年还热闹几分。

“秀云!建军!可算来了!”第一个迎出来的是舅舅李建国。他依旧是那副典型的庄稼汉模样,身材高大魁梧,脸庞晒得黝黑发亮,像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一见妹妹一家,立刻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一口格外显眼的白牙,声音洪亮得震人耳朵。

“舅舅!”孩子们齐声喊着。

“哎!快进来快进来!都等着你们呢!”舅舅的大手热情地拍在吴建军的肩膀上,又挨个揉了揉几个外甥外甥女的脑袋,力道不轻。

院子里已经坐满了人。姥姥,穿着件半新的藏蓝色斜襟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个小小的髻,插着一根磨得光滑的银簪子,正被大姨李秀英、二姨李秀芬围着说话。姥姥脸上笑开了花,每一条皱纹里都洋溢着满足和欢喜。大姨李秀英嫁得远些,风尘仆仆的样子,但精神头十足,嗓门比舅舅小不了多少。二姨李秀芬穿着更整齐些,旁边坐着二姨夫赵志刚。赵志刚在镇上粮站工作,算是半个“公家人”,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衬衫,灰色裤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和几个年长的亲戚聊着什么,显得斯文稳重。他带来了两包用红纸包着的槽子糕(一种鸡蛋糕)和两罐麦乳精,还有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用红绸子扎着,作为寿礼,格外显眼,引得邻居孩子们都围着看稀罕。

表哥表姐们更是热闹。大表哥李强,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个头快赶上舅舅了,正带着二表哥李壮、大姨家的表弟石头,还有村里几个半大小子,在院子角落里不知鼓捣什么,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大姨家的表姐大丫,则和二姨家稍小点的表妹,拉着吴小梅,几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着悄悄话,不时偷眼看看热闹的大人们。

“姥姥!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吴普同带着弟弟妹妹,走到姥姥跟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问好,把怀里的包袱和小竹篮递过去。

“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姥姥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把孩子们拉起来,粗糙温暖的手挨个抚过他们的脸颊,“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快让姥姥看看,都长高了!”她打开包袱,看到那两双针脚细密、纳得结结实实的千层底新布鞋,眼圈微微有些发红,“秀云,你这手巧的……妈穿着肯定舒服!”她又拿起竹篮里的鸡蛋,连声说,“好,好,自家的鸡蛋香!”

李秀云被母亲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说:“妈,您喜欢就好。快试试鞋合脚不?”

大姨李秀英凑过来,拿起一只鞋,啧啧称赞:“秀云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瞧瞧这底纳的,多厚实!妈,您穿上试试!”二姨李秀芬也笑着点头:“就是,咱姐几个里,就数秀云手最巧。”

这时,二姨夫赵志刚也走了过来,笑着对李秀云说:“秀云有心了。妈穿上新鞋,走路更稳当。”他又转向吴建军,递了根烟,“建军,听说你家要盖新房了?宅基地批下来了?在村西北角?”

吴建军接过烟,点点头,简短地回答:“嗯,批了。正拉土垫地基呢。”

“好事啊!盖房子是大事!”赵志刚划着火柴,给吴建军点上烟,“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说。粮站那边,有时也能弄点计划外的平价材料票,到时候我帮你留意着。”

“那敢情好,先谢谢二姐夫了。”吴建军吸了口烟,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带着点期盼的笑容。

女人们很快就扎堆聊起了家常。灶房里热气腾腾,大姨、二姨带来的媳妇们和本家的几个婶子正忙着张罗晌午的寿面。院子里,男人们则围坐在一起,抽着烟,喝着大叶子茶,话题从地里的庄稼长势、今年的雨水,慢慢扯到了更远的地方。

舅舅李建国嗓门最大:“……今年雨水还算匀称,麦收时没赶上连阴天,收成看着还行。就是这化肥,越来越贵了!碳酸氢铵都涨了价,尿素更是不敢想!前两年哪用买这么多化肥?地力都靠粪肥养着……”

二姨夫赵志刚点点头,接话道:“可不是嘛。粮站收购价倒是也提了点,但算上化肥、农药、浇水的钱,落到手里的,也就那么回事。现在镇上的厂子招工,好多年轻人都想往城里奔,不愿意下地了。这不,我们粮站前阵子招临时工扛麻包,一天给一块二,都抢破头!”

“一块二?”大姨夫在一旁咂舌,“那一个月下来也三十多块了!顶得上咱地里刨食小半年!”

“那也得有门路啊!”一个本家的叔伯叹口气,“咱这老农民,除了在地里刨食,还能干啥?建军在窑厂,不也是力气活?”

吴建军闷头抽烟,没接话。窑厂的活计辛苦,工钱也有限,但胜在稳定,是他支撑这个家的重要来源。

“要说变化,”二姨夫赵志刚推了推眼镜,他消息向来灵通,“村里变化也不小。去年通了电,今年我看村东头张有福家,又添了台大彩电!那家伙,晚上一开,半个村子都能听见动静,一群人围着看,跟看电影似的!听说花了小两千呢!”他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吴建军和李秀云。

提到电视,李秀云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脸上带着点矜持的笑意,接话道:“我们家年前也添了台黑白的,小是小点,但孩子们爱看,晚上也能解解闷。”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轻松。往年回娘家,听到别人家添置了什么,她只能沉默地听着,心里像压了块石头。现在,她终于也能坦然地说一句“我们家也有了”。

“哟!秀云家也买电视啦?”大姨李秀英惊喜地叫起来,“还是你们脑子活!日子越过越红火了!啥牌子的?图像清楚不?”

“牡丹牌的,14寸。”李秀云笑着回答,“清楚,孩子们可爱看那个《西游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