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普同。”小普同小声说,带着点新认识的试探。
“我叫王小军。”男孩的声音清脆,带着点乡土口音,但吐字清晰。他指了指桌面靠近自己的一角,那里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他的名字,“我爹刚给我刻上的,怕我忘了。”
小普同觉得这个同桌挺有意思,名字也好记。他学着王小军的样子,也努力坐直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好奇地打量着讲台上严肃的孙老师,还有周围吵吵嚷嚷的新同学。张二胖坐在倒数第三排,正扭过头来冲他挤眉弄眼。
孙老师开始点名了。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被点到名字的孩子站起来,怯生生地答一声“到”,声音或高或低,引来其他孩子善意的哄笑或窃窃私语。当点到“王小军”时,他“噌”地站起来,声音响亮地喊:“到!”引得孙老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到“吴普同”时,小普同也赶紧站起来,学着王小军的样子,大声喊:“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发颤,脸也微微红了。孙老师点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点完名,孙老师开始讲话。无非是些纪律要求:上课不准说话,不准做小动作,要尊敬老师,团结同学……小普同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位孙老师很严肃,说话像打雷一样,让他有点紧张,又有点莫名的敬畏。他偷偷瞥了一眼同桌王小军,发现他也坐得笔直,听得非常认真,小脸上满是郑重其事。
接着,是发新书。崭新的语文课本和算术课本,带着油墨的清香,被孙老师一本本发到每个孩子手中。小普同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书,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翻开语文书第一页,上面是彩色的图画:蓝天白云,绿树红花,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孩子在快乐地奔跑。他一个字也不认识,但那鲜艳的色彩和画面,让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又翻开算术书,里面是各种数字和奇怪的符号,像神秘的密码。
“同学们,”孙老师拿起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今天第一课,我们先学写自己的名字。名字,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记号。写好了名字,才像个读书人!”
黑板上,孙老师写下了三个方方正正、遒劲有力的大字:吴、普、同。
小普同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写在那么大的黑板上,心里一阵激动,又有点发懵。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这样写的?笔画这么多!
孙老师走下讲台,开始巡视,指导孩子们在田字格里练习。小普同握着崭新的铅笔,感觉那细细的木杆有点不听使唤。他照着黑板上的样子,在田字格本的第一格里,歪歪扭扭地画下了一个大大的“口”字框(他以为是“吴”字),然后在里面费劲地填上几笔,结果成了一个墨疙瘩。他又写“普”,更是乱七八糟,横不平竖不直。写到“同”字时,那个方框里面的“一”和“口”,怎么也写不拢,歪歪斜斜挤在一起,难看极了。
看着自己本子上那三个丑陋的“墨团”,再看看旁边王小军本子上虽然稚嫩但还算端正的“王小军”三个字,小普同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挫败感。鼻头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他觉得自己笨死了,连名字都写不好,根本不像个读书人!
就在这时,一只沾着点点墨迹的小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是王小军。他把自己写好的名字本子往小普同这边挪了挪,小声说:“别急,你看,‘吴’字是这样的,先写上面一个‘口’,再写一个门框,再写里面一横一口……”
王小军一边小声讲解,一边用手指在桌面上比划着笔画顺序。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股清泉,瞬间浇灭了小普同心头的焦躁。小普同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重新拿起铅笔,按照王小军说的,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地重新写起来。
这一次,“吴”字虽然还是歪,但至少像个字了。“普”字虽然笔画挤在一起,但能认出轮廓。写“同”字时,他先画好外面的“冂”,再在里面写上“一”和“口”,果然清楚多了!虽然还是丑,但小普同看着这三个终于有点模样的字,咧开嘴笑了,刚才的沮丧一扫而空。他感激地看向王小军,王小军也冲他眨眨眼,露出了一个狡黠又温暖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金属敲击声突然从后院的方向传来!
“当——!当——!当——!”
声音洪亮、悠长,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震颤感,瞬间盖过了教室里所有的声音。孩子们都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
孙老师放下手中的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朗声道:“下课!课间活动,不要追逐打闹!注意安全!”
下课了?小普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汹涌而出的孩子们裹挟着冲出了教室。他跟着人流跑到院子里,循着那钟声望去。只见后院东南角那棵最高的大杨树的粗壮枝桠上,挂着一口铁钟。那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黑黝黝的,表面坑洼不平,甚至有一道细细的裂纹。一个老师正站在树下,手里拽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粗绳,刚才那悠扬的钟声,就是他反复拽那根粗绳敲击这口破钟发出来的。
原来这就是上下课的铃声!一口挂在老杨树上的破铁钟!小普同觉得这比幼儿园的哨子神气多了!那声音,带着一种粗粝的、原始的、震撼人心的力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小学生涯的第一天。钟声的余韵似乎还在空气中震颤,混合着满院孩子的喧闹、杨树叶的哗哗声,以及阳光穿过枝叶洒下的光斑,构成了他对“学校”这个词最初始、最鲜活的记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田字格本上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又看了看身边同样兴奋的王小军和张二胖,一种奇妙的归属感,在这片挂着铁钟的老杨树下,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