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的代表是谁?”刘天尧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指间那枚古银币停止了转动,被他死死攥进掌心,冰冷的棱角刺着皮肉。
“是个年轻人!以前没见过!但拿着黑石最高级别的授权令!对了…”马库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因恐惧而尖锐,“他签字前…非要一份关于我们内部风控流程的最新文件,说…说是公司新规!您的助理陈小川…就是负责这部分加密文件的!那份报告文件只有他能直接调阅!然后…然后今天早上…陈小川他…他就没来公司!电话关机…他的安全屋、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人!”
陈小川?那个藏在技术迷雾之后、掌握着荆棘会财务核心数据命脉的人?!那个如同电子幽灵、永远在背后无声解决一切技术壁垒的童年伙伴?!一丝极细微的裂纹在刘天尧眼底深处瞬间蔓延。那只攥着硬币的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隐现。
阿诚猛地一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抓住马库斯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骼:“说!地点在哪?那个代表长什么样?”
“在…在西南…索尔兹伯里…石…石头阵…附近的一个……一个叫‘金雀花根’的破地方!他很高…很瘦…穿一身…黑……像送葬的……啊!”马库斯痛得冷汗直冒,语无伦次。
一直优雅旁观的伊莎贝尔放下酒杯,发出一声清脆的碰击声。她站起身,银灰的长裙流动着奢华的光泽,目光再次落在刘天尧那张终于失去一切伪装的、只剩下暴戾疲惫的脸上。
“看来,‘荆棘会’内部,也需要‘清点清点账目’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灰色眼眸里的冰蓝却冷得刺骨。她微微颔首,优雅得无可挑剔,转身便走。高跟鞋敲打在厚软地毯上,悄无声息,却像冰冷的鼓点狠狠砸在刘天尧心口。女管家亦步亦趋。
厚重的门在伊莎贝尔身后无声关上,将她与这棘手的漩涡隔开。奢华冰冷的鸢尾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泰晤士河的水流声,在寂静中突然变得格外喧嚣。
“尧哥?”阿诚的声音如同绷紧的钢丝。
刘天尧沉默地坐着,如同一尊风雨剥蚀的石像。只有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手背上被古银币锋利边缘刺出的血痕,一点点渗透出来,在昂贵的西装袖口布料上,洇开一小团无声绽放的暗红。
父亲……
父亲那张总是沉默得如同市冰冷海水的脸,又一次毫无征兆地狠狠撞进脑海深处。他枯瘦手指上洗不掉的机油污痕,他那因为长年累月弯腰装卸货物而永远佝偻着的身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藏着大海也无法消化的沉重心事……
背叛?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生生烫进神经中枢。阿豹断掉的肋骨仿佛还在刘天尧耳边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林雪被冰冷海水淹没时那双失去所有伪装、只剩下复杂难言神色的眼睛也在眼前晃动……
他猛地从那个昂贵的沙发里站起,动作太剧烈,带倒了茶几上的酒杯。昂贵的甜白酒液泼溅在那块价值连城的冰种翡翠桌面上,如同泣血的金子。
“回总部!”刘天尧的声音像是破旧风箱在抽拉,嘶哑得变了调,“现在!”
引擎发出困兽般的低吼,黑色的防弹车如离弦之箭,撕裂K市湿冷而古老的空气。城市霓虹在飞速倒退的车窗外连成扭曲跳动的光带。车内,阿诚通过加密线路,语速极快地下达着一道道指令,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味:清空安全屋,封锁所有资金通道,调人!不惜一切代价!
车子最终滑入一条几乎被遗忘、狭窄得仅能容下这一辆车通行的后巷。巷子深处,一个伪装成旧货集散仓库的巨大卷帘门无声升起,露出里面的钢筋铁骨。这里是“荆棘会”洗白帝国深处最硬的心脏——金库兼最高级别的安全屋。门在车后落下,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铁腥味、机器低沉的嗡鸣和消毒水的味道。监控探头冷酷地扫视每一个角落。刘天尧大步走进位于内部最核心区域的办公室。这里陈设简单,与他在市那铺天盖地的奢华总裁办公室天差地别,只有一张巨大的钢制办公桌,一排沉默的数据服务器在墙角闪烁着规律的蓝绿光芒,以及一面巨大的加密屏幕墙,上面流淌过无数常人难以理解的数字暗流。
他没有去看屏幕,也没有坐下。他的目光如同失控的探测灯,瞬间锁死在房间一角。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壁龛,供奉着一尊粗糙的黑檀木刻佛像——那是父亲生前唯一的精神依托,是他这个沉默寡言的老码头工人在繁重苦役间隙,一刀一刀自己刻出来的。佛像前,点着的一线细香早已燃尽,只留下最后一点灰白色的印痕。
壁龛下,钢制桌面的正中央,在冰冷的金属光泽映衬下,极其突兀地,静静躺着一张质地粗劣、边缘甚至带着毛边的黄褐色旧稿纸。
一张从最廉价的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稿纸!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瞬间冻结,又猛地逆流上冲。刘天尧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深渊边缘的玻璃上。办公室里只有他自己粗重如野兽般的喘息,连阿诚都屏住了呼吸,站在门口阴影里,一动不动。
纸上用极深、极用力的笔迹写着两行字。那墨水是极其老旧的老牌钢笔留下的深蓝,早已干涸发黑。字体的结构生硬扭曲,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刻划,透出一种刻入骨髓的痛苦和某种临死前不甘的咆哮!
「我从不后悔那天替人顶缸,断两根指头算什么。」
「但别碰黑石!它吸的不是钱,是命!你妈的命也是!!」
当目光落在末尾那个猩红刺目的惊叹号上时,刘天尧的世界彻底静止了。
那是血!
是早已凝固、发黑、却依旧散发着浓重铁锈腥气的……人血!
“咚”的一声闷响。刘天尧的手重重撑在冰冷的钢铁桌面上,支撑住瞬间脱力、几乎要栽倒的身体。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指腹死死压着那张染血的旧稿纸。纸张粗糙的纤维和干涸的血痂烙着指腹。一股冰冷腥臭的气息仿佛穿透纸张,直冲他的鼻腔。眼前,那张被沉重的岁月、码头无尽的风霜和最后深不可测的恐惧扭曲撕裂的脸,清晰地撞了上来,带着窒息般的重量。
血字……
顶缸…两根手指…父亲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那几乎连根断掉的畸形和伤口……
别碰黑石!
它吸的不是钱,是命!你妈的命也是?!
母亲惨死的一幕瞬间刺穿脑海,那破败房间里的味道似乎和眼前这血腥味重叠了。父亲的沉默…林雪衣襟里那张泛黄的照片…那沉甸甸的、被他刻意遗忘多年的不祥预感…这一切仿佛被这根深埋数十年的引线瞬间点燃!父亲直到死都压在心底的恐惧,母亲的死亡…背后都站着这个“黑石”?!
“尧哥!”阿诚冰冷坚硬的声音撕破了死寂。
刘天尧没有回头。那只撑着桌面的手没有一丝抖动,仿佛已和桌面冻结一体。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
K市无边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在翻滚。远处标志性的金融摩天巨塔上,冰冷的霓虹变幻出“金沙国际”那嚣张冰冷的金色标识。那片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却在视网膜深处烧出两团足以熔金化骨的暗火。
他忽然明白了。
这座他用了无数血腥换来的冰冷金笼,那将他与父亲、与所有兄弟过往连接撕裂的金钱枷锁…
正是那怪物“黑石”,精心为他铸造的巨大陷阱!
办公室厚重的防爆门被猛地推开!
一阵急促到失控的脚步声踏碎了室内地狱般的死寂。冲进来的豹子,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那门。
他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最惨烈的巷战。身上那件几乎被血泡透的黑色紧身背心紧紧贴着他虬结的肌肉,那壮硕如熊的躯体每一寸都在剧烈地痉挛、抖动。汗水和血水糊满了那张本就横肉虬结、此刻更显狰狞的脸,从破裂的额角、撕裂的嘴角淌下黏腻腥臭的痕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都带着风箱破裂般嘶拉声,胸腔剧烈起伏,连脖颈上暴起的青筋都在可怕地跳动。一双泛着赤红血丝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足以灼穿皮肉的恐惧和狂暴,死死钉在刘天尧身上。那双蒲扇大的手在控制不住地痉挛着,十指的指节上,血肉模糊,粘着墙灰、砂石和暗红的组织碎屑。
“尧哥…哥!”豹子的嗓子像是被砂纸和滚油彻底撕碎过,每一个音节都带出气泡破裂的血沫,他猛地抬起一只血糊糊的手,那上面……赫然紧攥着半个染血的机械键盘!字母区的AbS键帽碎裂不堪,几根黑轴弹簧支棱着戳在外面,上面浸透了深红近黑的血迹!断口处还连着半截被暴力扯断的USb线头,像垂死缠绕的黑色毒蛇。
“……陈…陈小川!”豹子把那破碎狰狞的半边键盘往前死命一送,仿佛那是能烧穿灵魂的热炭,连珠炮般的嘶吼带着血腥味喷薄而出,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钝刀刮喉,“在…在‘黑石’…那个酒庄…附近…废弃……地下室!满地的…键盘碎片!人…人没了!到处都是血……墙上…墙上用血…用血……”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一股撕裂破布的噪音,全身的肌肉都因为那未出口的句子而绷紧到了极限——
“……血写着一个字:‘黑’!”